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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雪絮回答清楚，“五点出发，六点半火化，八点下葬。”
“你去休息吧，明早我们陪着望归，陪着你师父。”
刚才还怒冲冲年人，跌坐在祭拜蒲团，盯着彩『色』带笑遗像。
“我和他说说，我一个人再送送他。”
宁雪絮不想走，她是被樊成云赶走。
固执琴家，能够遵林望归叮嘱，忍耐脾。
可惜，教他忍耐人都不在了，他还能忍什么？
樊林深夜很冷，樊成云心一片冰冷。
他扯过那些黄黄白白纸钱，一张一张点燃，一张一张烧。
他其实不信什么死后享福鬼，他只是想找点事做，免自己一时冲动，真把樊林给烧了。
“你骗我。”
临时摆放棺椁灵堂，只有樊成云控诉。
“我去法国之前，你说你好了，等我回你好了。”
他自嘲笑了笑，“你又骗我。”
纸钱烧起火焰一跳一跳，像是去世老骗子在辩解。
樊成云都能想象他会说什么——
“我没有骗你，只是这病到了秋冬，咳嗽了一些。我不难受。”
“你回我肯定好了，不好能这么精神跟你说？”
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
到林望归死了，樊成云都不知他那一身病到底有严重。
林望归骗他，宁雪絮骗他。
樊成云盯着彩『色』遗像，忽然问：“你到底还有什么事骗过我？”
“你说我是俞伯牙，你是钟子期，是不是在骗我？”
“你说我找回遗音雅乐器，你和我同台演奏，是不是在骗我？”
“你说我这次法国回，给我一个真正惊喜——”
樊成云声音戛然而止。
他眼睛模糊了，说不下去，垂着头捻着纸钱，一张一张沉默烧。
如果这是林望归准备惊喜，那樊成云是真兴不起。
然而，林望归并不会回答，只是温柔看他。
蜡烛与火焰跳动，樊成云不再说，只是静静坐着。
夜风呼啸，雨后冰凉。
这样寂静院落，他还能听到叮铃叮铃水声，如同琴弦一般作响。
也许是他老了，是他疲倦了。
他竟然听到了琴弦声音。
叮。
叮叮。
一声一声唤樊成云骤然直起了腰。
他难置信看向漆黑庭院，断断续续清脆声响，仿佛林望归在调弦校音！
“望归？”
樊成云爬起，麻木双脚找回了知觉，“望归？”
他顺着那一声声清幽琴声，往昏暗庭院走去。
琴声越越清晰，渐渐短促响动，变成了一段旋律——
如泣如诉、如切如琢！
那不是林望归。
樊成云放缓了脚步，唯恐惊扰了天籁之音。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小小背影，坐在芭蕉池塘旁边。
夜『色』之，月光浅淡，他抬手拂过琴弦，声随弦动，泠泠作响。
音域远比七弦古琴更为宽广，奏响好像是夜『色』池水，冰凉冷清。
那是一个陌生小孩儿。
他垂着视线，专注于面前一张没有漆琴坯。
木坯有十弦，木质应当是桐木，像极了林望归告诉樊成云十弦琴——
他说：“繁弦既抑，雅韵复扬”出自蔡邕，所我按蔡氏五弄斫制了游春、渌水、幽居、坐愁，唯独最后一把秋思，我仔细想想。
必须是十弦秋思，少一根、一根，都不叫秋思。
樊成云压抑着心剧烈跳动。
他走过去，小孩儿漆黑眼眸看了看他。
“……你在做什么？”樊成云问。
那孩子也许七岁、也许八岁，闻言伸手按弦挑音，琴坯震颤出温柔缱绻旋律，犹如他指尖带起柔软轻云，在夜『色』里慢慢飘浮。
“这是爷爷交给我风。”
清冽童音一落，他手指扫过琴弦，连续滚弦，鹭浴盘涡。
“这是爷爷留给我雨。”
他天真弹奏着风雨，泼剌出一段哀伤低沉旋律，仿佛他此时心境。
“爷爷不在了，我想替他守住风雨。”
樊成云听心绪哀愁，眼泪涌。
那泠泠琴弦，奏响哪里是风雨，明明是灵魂席卷风浪与痛彻心扉血雨！
他不知林望归还有个孙儿。
他这么年去去，只知林望归失去了唯一女儿。
樊成云忽然觉自己错过了很很事情。
他蹲下，挡住了小小孩子月光，像个可恶大人。
果然，哀愁小男孩皱着短短眉头看他，停下了手琴声。
“你叫什么名字？”
樊成云尽量想让自己温柔慈祥，但他声音仍是悲伤冷厉。
幸好，小男孩没有吓跑。
他说：“我叫钟应。”
钟应、钟应……
樊成云眼眶通红，泪如雨下，这是五音十二律最后应钟，更是林望归始终等待回应。
樊成云伸手『摸』『乱』了钟应头发，将悲伤困『惑』小男孩『揉』可怜兮兮。
“你爷爷没骗我。”
他满脸是泪笑出声。
“我是俞伯牙，他是钟子期。要不然，你怎么会叫钟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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