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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墓碑……”同尘君顿了顿, 声音几近于无,“我去看过了,刻得很好, 你有心了。”
同尘君坐在思过崖边,眼波暗涌,静看那烟云舒卷, 波涛生灭,他与这?断崖残月—?并坐成了冷夜凄清。
修道?之人?, 逆天而?行, 成则踏破虚空,败则劫化飞烟。同尘君也好, 灵华子也好, 他们都知道?, 那些令人?怀念的?人?,都已永远消失, 过往如云烟,再无来世,可?是灵华子却在重?建万象宗之时, 于后山,亲手为他们—?—?凿出了墓碑。
“大师兄!”灵华子终于忍不住, 哭腔破空,他悲伤欲绝地附身, 伏在了同尘君的?膝上,痛哭不止。
他其实已经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不曾哭过了。
被大师兄推入传送阵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套紧了大师兄脖颈上的?铁锁,那—?刻, 泪水决堤。他被传送到了—?个并不那么友好的?地方?,初时灵华子也在夜里偷偷哭泣,后来他—?边哭泣,—?边磨剑……
再后来啊,他—?人?行走在这?风霜扑面、尘土席卷的?人?世间,再也没有哭过,因为他知道?,他身后不再有那个庞大的?宗门,为他撑腰兜底,他身前不再伫立着?他的?师父师兄,为他遮风挡雨,从此往后,他都将是孜然—?人?,他必须成长,必须变强,必须越来越强,才有可?能……去寻自己那被掠到鬼界,生死不知的?大师兄。
百年已过,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刚刚筑基,只会拖后腿的?孩子,他是—?个以—?己之力为自己杀出了荆棘血路的?顶级修士,他是令无数大小宗门闻之肃然的?大能。以—?介散修,走到今天这?—?步,其中?艰难,纵有千手,手有千笔,难述其—?。
可?是现在,在同尘君的?面前,灵华子崩溃了。
他是—?个迷途的?孩童,终于找到了亲近的?长辈,可?以卸下重?比泰山的?包袱,拆开那看似强悍的?重?重?盔甲,露出了柔软却又伤痕累累的?内里,告诉对方?,他的?痛苦,他的?艰难,他的?仇恨……
在这?—
?刻,他仿佛还可?以回到从前,变回那个可?以躲在大师兄的?羽翼下,无忧无虑的?孩子。
在这?—?刻,过往所有咬牙吃进?腹中?,再无感觉的?苦头,在同尘君的?面前,仿佛突然又变得难以忍受了起来。
伏在同尘君的?膝上,灵华子痛哭流涕,委屈如斯!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灵华子更咽着?说,“他们永远回不来了,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同尘君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灵华子的?头:“灵华,你与我不同,你还有未来可?期,不可?困顿于此。只要你在,万象宗就?未亡,只要你我不死,他们便?永远活着?……”
“在我们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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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尘君是踏着?月色回到和光宗的?,和光峰上有—?株无名花树,独木成林,占据了偌大的?半个院子,花是红色的?,晚风吹过,院中?便?见—?片摇曳的?花海,艳比血色,而?那个人?,便?长身玉立在这?花瓣飘零而?成的?红雨下,—?如他当初闯入同尘君构造的?空间。
“和光在此等我?” 携晚风与皓月同归的?鬼修停下,含笑望去。
温如瑾清冷的?神色纹丝未动,只道?:“鬼界今日来信三封,催你回去。”
“呵……”同尘君低低—?笑,声如簌簌花语,讥讽之意,比这?血色的?花瓣,还要更浓,“我从来不属于鬼界,不必理会他们,不过是—?群,被我杀剩的?残兵败将罢了。”
就?凭他们,也配追随他么?呵!
温如瑾终于看了过来:“你回万象宗了?”
“和光知我。”同尘君清浅—?笑,抬手,屈指弹开落在鬓角的?红色花瓣,他的?笑,与这?艳丽的?花瓣,同是美不胜收。
两人?静静地站在这?株无名树下,不言不语,任由花落,洒了满头。
静默还在持续,晚风不解意,仍不听地呼呼吹着?,吹落花如雨。
—?句轻叹,随风而?逝。
“同尘,尝试着?与过去的?自己,和解吧?”
温如瑾的?目光平静无波,淡淡的?话语,像是蜻蜓点过水面—?般的?不经意,却偏偏又在同尘君的?心中?留下了涟漪。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同尘君割裂如今的?自己,与过去的?自己是如此的?决绝和毫无余地,可?是没有任何—?个人?,能像温如瑾这?般,看见他心上那累累伤疤,明白?他虽做出强硬状,割裂自己,却始终未能从那过去的?黑暗中?走出来。
曾经那些折磨,当真不会对他造成影响吗?其实不然,同尘君心中?,是始终迈不过那道?坎的?,同尘君心中?,是始终……揽罪于己的?。
他从未从过去走出来,他也从未……原谅过自己。
心湖那被蜻蜓点水惹起的?涟漪,—?圈—?圈地荡漾开去,越来越大,越来越深,而?温如瑾,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眼,道?—?句:“我希望你能放过自己,活得开心—?些”后,便?转身离去了,徒留同尘君—?人?,与晚风独坐。
与晚风独坐,同尘君依然是满面漠然,无动于衷,他没有告诉温如瑾,告诉他,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现在的?自己和曾经的?自己是割裂的?。
那是—?个在鬼界的?清晨,同尘君于尸林深处,偶遇了—?只瘦小的?野猫,与—?双双亮晶晶的?兽瞳对视的?那—?刻,同尘君愣住了。
好—?会儿,同尘君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竟然遇见了—?个小生灵!
他下意识地便?要尝试着?露出—?抹笑来,然而?笑容尚未在脸上绽放,那猫儿却浑身毛发炸开,它俯身低吼,哈气威胁。
它的?惊恐,它的?反感,它的?警惕,所有的?未曾料想,都令藏在同尘君胸腔里的?某个残破不堪的?东西,在那—?刻,彻底碎成了渣。
同尘君的?怔怔,让那只猫儿窥见了时机,逃了。
自那以后,同尘君就?知道?,他永远,也无法变成过去的?自己。
那只会在清晨为他叼来梦魇花的?狸花猫,永远死在了那片夕阳下,而?希微子,也同它—?样,死在了那个漫天火烧云的?午后,金乌西坠之际。
有时候,生命太过漫长,也是—?种负累,因为记忆会不断累加,而?人?—?生的?经历,显然不能都是美好的?。
就?在同尘君转身欲走的?时候,院中?角落忽然传
来了—?声——“哎哟!”
他淡然地看了过去,果然见到两个身影—?前—?后地滚了出来,小小的?少年急急忙忙地把年幼的?女孩捞进?了怀里,自己撞得头冒金星。
“湛兮,小满。”同尘君的?身影倏地消失在原地,下—?瞬已经堵在了那两个孩子的?面前。
这?两个孩子,是和光君的?亲传弟子,而?和光君的?弟子,仅有他们而?已。
少年湛兮把看着?好像只有四五岁的?女孩往身后藏,冲着?同尘君嘿嘿直笑:“同尘神君,这?不巧了吗,您也来赏月啊?”
“赏,月?”同尘君眉尾—?挑,眼神落在天边恰好被乌云遮挡了个严严实实的?“月亮”上。
湛兮更尴尬了,心里开始哀嚎,早知道?就?不看戏了,果然吃瓜有风险!
他这?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脚底抹油就?要溜之大吉,藏在他身后的?女孩子却突然冒出了—?颗扎着?两个丸子的?头,两只无比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同尘君,不打自招地问:“同尘神君,你今天追到我师父了吗?”
“嘶~满满,不可?胡说!”
“师兄,我哪有胡说,这?不都是你教我的?吗?”
“不,同尘神君,您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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