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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花立刻起身迎上前。“方爷。”
方爷瞄了沈花一眼,立刻把视线转往其他地方,看见桌边的少年时,有些一愣,没想到会在此处看见其他人。
“沈姑娘,我是来收这个月的房租银。”他看着少年,止不住自己心裡的好奇,瞧见少年对着自己露出一笑,连忙回以一笑。
“方爷,您请进来歇息一会儿,我去上头取文银下来。”
“不不不,我在这儿等就好!”他只想快快收取完银两,速速远离这面目可怕的女人。
唉,自从那位老伯往生後,他每月就必须承受一次折磨,真让人厌恶。不过,今日他打算做的事情,肯定能抚平他“受创”的心。
事实上,为了这件事情,他从发现到观察,足足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才终於在这个月开始实行计划。
只不过现下多了他人,不知会不会受到影响?
方爷踌躇的把视线再度转往少年脸上,心裡花了一些时间琢磨。
不管了不管了,瞧那位少年满脸单纯稚嫩,应该不会是什麼阻碍,何况他今日嘴馋,想上酒馆喝酒,由於是瞒着家裡的凶婆娘,所以需要“额外收入”呀。
思及此,方爷急忙唤住正準备上楼取银的沈花。
“沈姑娘。”
沈花停住脚步,望向门边的方爷。
方爷露出微黄的牙齿,“事实上,这个月的租屋银……涨成一两。”
“一、一两?”沈花倒抽口气,脑袋嗡了一声。
“是呀,沈姑娘应该知道,最近物价上涨……唉,若不是有家要养,我也不会胡乱调涨租银呀。”
“可--”
方爷迅速打断沈花。
“自从你们租了这间屋子,四年多来无论其他人的租屋银是如何变化,我却始终不曾涨价……其实,在租屋左券上头,有明言写到有关租屋价的事情,沈姑娘想要看一下吗?”方爷说着,便从衣袖裡掏出他刻意带来的契纸。不知是否因为兴奋,或是做亏心事的关係,他的手竟有些颤抖。
“其实你手边应该也有同样的契纸,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把我存放的带来。沈姑娘想瞧吗?上头还有王老伯的签名与捺印咧。”他想,她应该不会浪费时间看契纸内容,因为……嘿嘿嘿……
果不其然,沈花脸色一变,咬咬下唇,并未接过方爷递过来的契纸。“不、不用看了……方爷,请问租银能宽限几日吗?等我把绣品拿去绣坊……”
“这万万不能,单独宽限你,对另外一间的租屋者过意不去,何况当初就说好租银必须按月按时付呀。”
“好吧,请您稍等。”
沈花踩着沉沉的步伐上楼,走进卧房,打开柜子,先在一个小布袋裡拿出八百文银,再从柜子底处取出一隻竹盒子,从裡头拿出两百文银。
她望着盒子裡剩下的文银。
这竹盒子裡的文银,是她平时的积蓄,以便不时之需使用。
“明儿个上绣坊时,得多要一些绣品活儿回来。”她呢喃,把竹盒放回原处,关上柜子,拿着文银转下楼时,见到南宫籍正慢悠悠地离开方爷身边,坐回原本的长凳上,啜口茶。
方爷瞧见她的身影,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难看又……巴结的笑容?“沈姑娘,抱歉抱歉,方纔我忽然想到,其实打这个月开始,官府有补助租屋者一些银两,依你的状况来看,可以扣去两百文银。”
“有这回事?”扣除两百文银,不就变成先前的租屋价八百文银?
“有的有的,若不信,沈姑娘可以问……问……呃……”方爷视线转向坐在桌边的南宫籍。
南宫籍抓抓脑袋,“嗯……啊!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件事情哪,我前日才听几名客人讨论这件事情,他们都开心得不得了,直说手头终於能比较宽鬆了呢。”
沈底虽然有些疑惑,但听见南宫籍如此说,也就没再多加怀疑,毕竟以他的身份,消息肯定比自己更要灵活,是她没得到消息吧?
“沈姑娘,请你在这上头捺印……这是给你保留的付款字条,我还有点事情,先告辞了。”
沈花看着方爷匆促离去的身影,不明白以往总是会仔细吹干捺印痕迹,以免痕迹糊去的方爷,怎麼这回却这样匆忙,彷彿後头有鬼怪似的。
她纳闷的把视线转到南宫籍身上,他则无辜的看着她。
“你们方才……”
南宫籍喝口茶,茶冷了,味道苦涩至极。“随口聊几句,交换一下彼此身份。”
但沈花觉得比起方纔,他似乎……不太开心?虽然只有一点点,可他的笑容不若以往那样轻盈,反而有些僵硬。
为什麼?难道与方爷的异常有干连?
沈花还没想个透彻,南宫籍却打断她的思绪。
“小花,我方才在想,你之所以拒绝与我合作绘册,是不是因为……”
沈裡一惊。他发现了?
“因为你得时时把心思花在绣品上,以便赚银的缘故?”
“算、算是吧。”没想到他会这样猜,沈口一鬆。
“那麼,倘若我把故事分一段段说给你听,等你画完一段内容後,再告诉你接下来的一段……至於绘图稿费方面,不用等到出成册子,一张图样绘完,便可先支付你一百文银,之後出成绘册所赚的银钱总额,扣除成本价後再七三分帐,我七你三,这样,可行吗?”
一张图稿一百文银,就等於是她绣了三个小荷包的价格呀!好多哪!而且需要花费的时间,应该会比绣荷包的时间少许多……
沈花咽咽喉头,好心动。
南宫籍继续说:“现下仔细一想,直接用说故事的方式比较妥当,这样快又省时,还能和你讨论作画方向。你与小宁还不知道我说故事的功力吧?不是我自夸,听完後,可是会上癮的呢……”
净明书坊裡,一间属於老闆与夥计的厢房裡,几颗脑袋靠在一起,正细声细语说着話。
“籍老闆怎麼这样愁眉苦脸?真难得呀。”
“你纳闷,我也纳闷呀。最近孩子们找他听故事,他也没啥活力的拒绝,要孩子们过几日再来。第一次瞧见这样……”
“说不定,是因为那些画的关係?”
“画?什麼画?”
“就是放在桌上的那几张画哪,上头人物画得古里古怪,人物眼大脑大,身躯圆短,从未见着有人这样画人物。”
此話一出,几个人立刻对着自家老闆的方向探头探脑。
“啊,瞧见了、瞧见了……真的呢,真是怪异,究竟是谁画这样的东西出来?那些绘稿该不会是寄来的投稿品吧?”
“不是打邮务所那边来的,是籍老闆自个儿带回来的。这些曰子籍老闆不是会定时去个地方吗?就是去找那绘者呢。”
“所以你才猜测籍老闆的失魂是因为绘稿关係?”
“是呀。唉,想想真是可怜,花费心神去找绘者,却没想到最後得到的是这样古怪的绘作,也难怪籍老闆伤心。”
“籍老闆不是一直有出本绘册的心愿吗?以前常常往画坊跑,就是希望遇见自己心仪的绘者,我先前以为,他好不容易找着绘者,还暗暗替他高兴,却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吱吱喳喳、吱吱喳喳。
说着悄悄話的三人,莫不向自家老闆投以怜悯神情。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他们只说对一半,他们的年轻老闆并不是因为绘作失魂,而是对绘作的主人而失神。
与沈花熟悉起来,南宫籍渐渐觉得她是位谜样姑娘。
除了小宁喊她“小姐”,以前有名照顾她的仆人外,看着她平日的仪态动作,无论是行走、喝茶、吃东西,或者说話,在在都让他觉得她是名出身好人家的姑娘,但又非常矛盾的,好人家的姑娘怎会与小宁一块孤零零居住在淮都城的小房子裡,必须努力挣钱过生活,无论洒扫、煮食、种植一小块菜圃甚至劈柴都是自己动手呢?
到现在南宫籍仍然难以置信,沈花为了节省开支,不买已劈好、价格稍贵的木条,而是购买尚未劈过的柴,举起小斧头,自己一斧一斧的劈--这是他前日去找沈花时,亲眼看见的景象。
思及此,南宫籍握起拳,额头在拳心处轻撞,胸口闷到好生难受。
他对沈花的过往与身世充满发疼的好奇,他想问,却又不敢,深怕自己胡乱问了问题,惹得沈花难受痛苦。先前谈及刺绣一事,是沈花首次提及自己的事,虽然语气轻轻浅浅,但她流露出的神情,却不是那麼回事。
而在那一日,他也很难得的生气发闷,对於收租屋银的那人,他真不明白对方为什麼要这样欺负一名姑娘?若不是当时他在场,也恰好明白租屋银必须依照契约上写的,不能随意更改,不然沈花岂不是就要活活受到欺侮吗?
沈花的租屋契约上黄底黑字明明白白写着租屋银捌百文银,对方贪钱,想从沈花身上多拿几分文银。
他之所以知晓契约内容,该多亏那人不是精明的商家,甚至做了亏心事的缘故,让他傚法二哥的冷冷语气,说句“胡乱调涨房租银,不怕被告上官府”,就顺利吓到对方,并且从那人手裡拿过租屋契约看了遍,同时得知沈花--不识字的消息。
没错,起初被拒绝的原因,南宫籍明白了,从头回想,在茶坊裡,沈花是在他说要给她书册看的时候变了神情。
他当时怎麼没留心到呢?她不愿多说,是因为怕被他耻笑吗?
在淮都城裡,人人多少都有识字的本领,再不济,至少应付需要签字的契约绰绰有餘,而当週遭的人都识字,只有自己不会时,因为怕担心受到异样眼光,害怕被耻笑,所以才不敢明白表示吗?
“真是傻瓜,我又不会笑你……笨蛋,真是笨蛋……”
笨到让他好心痛,像鱼骨梗在喉头,难受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