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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一月的天，冷得象冰，风一吹，冻得人直打哆嗦。
宽阔的山道之上，停着一辆马车，车里的人正忙着在旁边空出来个能坐下的地方，好把东西给放一放。
都是富贵人家出身，搁在以前，他们根本用不上自己亲自动手去收拾东西，但现在，他们一家子这就要被外放到偏远小山村里去了，也没个随行的下人，只能事事亲力亲为，哪怕是都不习惯，也得咬着牙习惯。
谁叫他们得罪了人，连本家都不保他们了呢。
夏子盛见没人注意自己，赶紧拉着人绕到车后，眼神有些忐忑：“阿偃，你来的时候可有人看见？”
郑偃低头看他一张白净的小脸这会儿有了些红晕，不由地伸出手，指腹轻轻在他脸颊上蹭了蹭。
这般亲昵的动作，还是头一次。
夏子盛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把人拉下去，紧张兮兮地左右看了看。
确定没人注意他们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抓着郑偃手腕，心里不自觉涌出一丝甜蜜。
“阿偃，回去之后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我明白。”
郑偃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是想来送送你们。”
一句话，在‘你’字上加了重音，说得夏子盛心里酸酸涩涩。
那只手，掌心温热干燥，在冬日的冷风中，简直就像一团火似的烧着夏子盛的心，叫他又是开心又是难过。
开心的是，这是郑偃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情绪外露。
难过的是，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毕竟他们要去的地方，可真是一团乱。
如今四处战乱不停，那小山村就在郑国边境，即便他们还没到，光想也能想到那边的日子会有多难熬。
夏子盛低着头，很想钻进对方的怀抱大哭一场，但他又听见不远处急匆匆的脚步正往这边来，心里一惊，赶紧抽回手。
“大哥，你们在这做什么？”
一脸不高兴的夏子清绕过来，努努嘴，没看出他大哥的不自在：“过去吧，阿翁他们已经收拾好了。”
他说着，夏子盛就不由得又抬头看了郑偃一眼，心里想着对方如此记挂自己，都已经走到了山路，竟然还能追上来，这份心，大概他要永生难忘了。
这么想着，唇边就带上了一抹如何都压不下去的笑容。
他跟在夏子清身后，走到了路边。
简简单单一张被单，就铺在地上，上头好酒好菜放着，却是在荒无人迹的山路之上摆着，倒显得这样的场景有些滑稽。
夏家人瞧着这样的场景，面上都有几分复杂，最后还是郑偃手一抬，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只能备下这等酒菜来为各位送行，抱歉。”
对面，身为一家之主的夏邑清醒过来，勉强一笑：“已经很好了，多谢小公子还记挂我们——”
“都坐吧。”
虽说是有酒有肉，但这些东西放在从前，他们兴许还嗤之以鼻，这会儿却是感慨不已，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了。
终究是人家一片心意，不好辜负。
送行酒，入喉一片苦涩，这会儿连一贯话多的夏子清都不吱声了，只是闷头吃肉。
吃着吃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去。
有人看见了也不安慰他，反倒是他这么一哭，让周围空气更加压抑了。
夏子盛在一旁忍不住叹气，仰头看了一眼，见头顶一片阴沉，不由得轻声说了句：“怕是要下雨了，这路，不好走了。”
似乎是为了和他的话打个照应，这边话音刚落，顶上忽然就轰隆一声响，吓得夏邑身旁的小姑娘一抖，没忍住就哇哇哭出声来。
“哭什么哭。”夏邑凶她，“别哭了！”
态度不好，小姑娘被吼得哭声更大，回荡在山谷里，莫名有些凄厉。
对面，郑偃不着痕迹皱了眉，但很快就举杯解围：“夏大人，在下这杯敬你。”
夏邑怔了怔，赶紧举杯应和。
夏子盛就在旁边瞧着。
他和夏子清年纪还小，没喝酒，香喷喷的肉这会儿放在嘴里也没滋没味，别提有多难受了。
所以他们也就在一旁看着，心里头颇有几分艳羡。
送行酒虽简陋，可在这种人人避他们不及的状况下，谁喝了都得心头一阵火辣辣，在意不了那么多。
如鲠在喉一般，也吃不了多少。
夏子盛听着那抽噎声，忍不住摇头，起身去哄小妹了，好不容易把人哄停了哭声，那头也到了尾声。
送行宴匆匆开始又匆匆结束，残羹冷盘丢在一旁，他们这就要和郑偃告别，然后继续一路往前。
天色这么阴沉，方才还响了雷，估摸着过不了一会儿，就得有场暴雨劈头盖脸下来。
他们得赶在下雨之前绕开这座山，前头就是一个镇子了，路会好走许多。
兄妹几人上了马车，夏子盛趴在窗边瞧着外头，看正在和夏邑道别的人。
十几岁的翩翩少年郎，身姿挺拔如松柏，穿着一身青衣，模样真是俊俏，叫他越看越是心里欢喜。
他喜欢郑偃，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而现在，前路未卜，他觉得自己和郑偃的缘分大概就是要到此结束了。
一想到这，夏子盛就觉得心如刀绞，一双黑亮的眼睛里瞬间雾气朦胧，只怕眨眨眼，眼泪就要从眼眶中掉下来了。
他不敢再看，赶紧往后退了退，靠在小妹身边，神情恹恹。
身旁，面娃娃似的小女孩嘴一扁，忽然又哭出声来，夏子盛赶紧伸手拍拍她后背，柔声问：“姝瑶，怎么又哭了？”
“大哥，肚肚难受……”
小姑娘面色忽然惨白一片，一双肉嘟嘟的小手紧紧抓住他衣袖，“疼，我疼！”
“怎么回事？”
夏子盛有些慌神，在她肚子上揉了几下，也不敢多碰：“跟大哥说，是哪里痛？”
小姑娘哭得一双眼睛通红，张张嘴，是想说话来着，可是这一张嘴，却是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子瞬间软下去，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哆嗦。
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在那磕磕巴巴念着：“疼，我疼……”
夏子盛吓坏了，赶紧叫旁边二弟把人抱好，这就要掀帘下车找阿翁去。
但他刚一伸手，帘子却自己动了，郑偃那张俊俏的脸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阴沉天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冷冽。
夏子盛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只是一把抓住了郑偃的衣裳，眼泪一下子就淌了出来，声音带上了哭腔：“阿偃，阿偃你快瞧瞧啊，姝瑶她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还是年少不经事，小妹那个样子把他给吓坏了，半跪在那，慌得两条胳膊都在颤抖，一瞧见郑偃，顿时就找到了主心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