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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父母的孩童是可怜的, 没有父母照料的五岁遗孤想要在世间生存下去更是艰难。

被扣上了“克父克母”的帽子, 韩夏无人帮扶,小小孩童几乎无法活下去。

从青岚庄的北角小门出去, 有一条长长的街道。外面时常会有挑着扁担的脚夫和小摊贩经过, 庄子里也经常有佃户去那边找小商贩们换点东西。

韩夏小不点儿一个,庄子里的重活干不了,轻活又经常轮不到他,只好每日清晨和傍晚趁着街上人流多时, 去北角小门外面讨饭,靠着庄子里少的可怜的收入和路人的施舍挨日子。

偶尔也有好心的佃户, 看他一个小孩子衣衫褴褛, 便时不时塞他一张饼子或馒头。但他们都不愿靠近他, 因为韩夏的父母死于肺痨, 韩夏缺衣少食、本就不结实的身子骨更是羸弱, 天气稍微不好便会咳嗽哆嗦不停。

周围原先能与他说上几句话的孩子们听着大人的话, 更是不愿意多靠近他了。

韩夏的身体随着入秋后的天气越来越差, 秋风一吹, 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衣服破旧无法保暖, 待到入了冬,每每北风一刮他就咳得惊天动地。

这一年, 泉州的冬日特别冷。时常阴雨绵绵,阵阵的冷雨将空气浇得阴冷入骨。

还有三日便到年三十了,可无论韩夏如何节衣缩食也无法将陶罐里的食物存满。昨日庄子里发了年货, 他分到了一小块腊肉和一包酥糖。他都将他们藏在灶台下的陶罐子里,这样就不会有老鼠半夜来将这些食物偷走。

韩夏晕晕乎乎的,自从入了腊月,他就感染了风寒,身上时冷时热的,一烧起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前夜泉州难得下了场细雪,温度骤然下降,韩夏的高烧随着这场冬雪便再也没下去过。

他咬着发白的嘴唇,艰难地从床上移到地上,想将桌上两个白面馒头也放到陶罐子里,这是离他住的最近的张婶儿给的,张婶儿是难得善心的人,可她是个寡妇,自己还有三四个孩子要养,故而想要帮扶韩夏却也无能为力,若不是快过年了,张婶儿也省不下这一顿口粮来送他。

韩夏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他实在是舍不得。想起夕每次吃东西恶狠狠的样子,想起马上能见到夕,他就只想将能吃的统统留给他。

面对夕过年时的日夜陪伴,他无法给他任何更多的回报。唯一能给的,也只有这些靠着挨饿省下来的食物。

鞋底子已经磨得几乎穿了,韩夏踩着薄地快要破掉的鞋子,地上的寒意顺着脚心往身上爬。

好冷……

好饿……

可是……我好想见你……

我把好吃的都留下来了,夕哥哥……你能不能……早几日来看看我?

韩夏蹒跚了几步,眼看就能够着桌上的馒头了,可浑身好似着了火。一阵汹涌的眩晕感袭来,韩夏咬牙坚持站了一会儿,便软软地倒在桌子旁边,闭上了已无光泽的双眸。他很想努力挣扎一下在爬起来,可惜全身连一丝力气都抽不出来。

外面已时不时能听到孩童们为庆祝新春而提前燃放的炮竹声,大人们的吆喝声以及孩童们快乐的欢呼声弥漫在已燃起万家灯火的暮色中。

张婶儿推门进来时便看到已倒地昏死过去的韩夏。她白日来送馒头时就见韩夏的小脸通红,家里事多她匆匆留下两个馒头便回家去了。可思来想去仍然不放心,韩夏最近很少出门了,张婶儿估摸着这小家伙病的不轻,趁着吃了晚饭赶紧过来瞧瞧他。这一瞧,果然见到韩夏已烧的没了神智。

“夏儿!”张婶儿的惊叫伴随着寒冷的冬风和随风飘进屋里的细雪,回荡在家徒四壁的旧屋里。

她慌慌张张将烧得稀里糊涂的韩夏抱了起来,五岁孩童的身子瘦骨嶙峋,体温高得吓人。张婶儿赶紧把韩夏往床上一放,将床榻上破旧的被子和一件旧衣全都裹在他身上,又去唤了稍近的几户人家请来庄子里的大夫。

“唉……救不回来了,身子骨太差,饿得狠了,挺不过去。”大夫摸着韩夏的脉搏连连摇头,那里几乎已停止跳动。

张婶儿坐在韩夏的床头,用满是茧子的手不停抹着眼泪,在他身边守了不到一个时辰,韩夏的气息便消散殆尽了。

张婶儿起身,抬眸见到桌上两个馒头,犹豫片刻要不要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们吃。最终,她还是咬了咬唇,一狠心,找来一只空碗将它们扣在底下,又端来以前为刘氏办丧事时用的掉了漆的旧香炉,往上插了一柱香,转眼见到韩夏床头放的一只草编蚱蜢,便将它也取来放到香炉旁边。

韩夏是无父无母的遗孤,庄子里是不会有人为他办丧礼的,之后顶多给他弄个薄薄的棺材草草下葬已算不错。张婶儿到底没忍心,就将这两个馒头给他做祭品吧。

“可怜的娃儿,去吧,下辈子记得投到富贵人家,做个小少爷,一辈子都不用愁吃穿了。”

缘分的事真是世间难料。当你不经意一瞥,它已来到你的生命中,当你拼尽全力甚至付出所有想要相遇,它却轻轻微笑着与你擦肩而过。

只剩三日,便能赴一年之约。

只余三个昼夜,韩夏便能在他生命的尽头见到夕最后一面。

若说天地无情,却比不过光阴的无情。无论付出多少眼泪,它依然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日月轮转三次,一身玄衣的青年裹着冬风推开了本该于他而言恰似春日美好的旧屋。

可是,当他面对空无一人的旧屋时,夕却并未见到他心底极度盼望的小人儿。

夕深深吸了口气,他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也闻到了空气中尘埃的味道,可却没能闻出属于韩夏的那抹带着淡淡孩童体香的熟悉气味。

有一股不安自心底缓缓浮起,这股不安使得他面对食物的不可抑制的本能都显得有些失灵。

夕慢慢翻开桌上倒扣的碗,身体里对食物的渴望迫使他拿起碗下的一个馒头塞进嘴里。

有什么……不对劲。旧屋里安静的不同寻常。

夕心里越来越不安,当他麻木地拿起剩下的一个馒头、生平第一次开始慢慢咀嚼时,他的耳朵不由动了动。

女人和几个孩童的声音随着萧索的冬风飘进了耳朵里。

“娘亲,你说夏儿半夜会来找我们吗?”软糯的声音是属于孩童的,却不是韩夏。

“莫要胡说,夏儿已经过世了。庄子里都给他下葬了。”女人的声音有些发颤。

夕的身形在听到“过世”两字时如遭雷击、不由剧烈一晃,他瞳孔骤缩、握着馒头的手猛然一震,那半个馒头便从手中滑落。

是的,他没有听错!他也不可能听错!

只要他想,百里之外有针掉落在草丛里的声音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小不点儿,不在了!

会甜甜喊他哥哥的,只属于他的孩童,不在人世了!!

他再也见不到韩夏了!!

从震惊中回神,意识到这一点,夕转瞬化作一道黑烟夺门而出,强大的力量带起周围的气流将旧屋的半个屋顶掀飞,瓦片在空中卷起一个弧度后落降下来,摔得粉碎。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突然发狂,他只想飞过青岚庄所有的家家户户,试图从人们饭后家常的闲聊中去确认这个让他痛心疾首的消息。

拼着自己所有的妖力,夕勉强抵抗住三十夜晚越来越响的炮竹声,黑色的旋风咆哮着席卷过青岚庄内每一户人家。地面上的石砾被这阵狂风卷着在风中一同肆虐,许多佃户家的窗户顷刻间被打地千疮百孔。

他的韩夏,不在了!

妖力被炮竹声震得几乎丧尽,可夕不在乎。

韩夏已死去的事实让他尝到了什么叫心在滴血的滋味。

他不是故意的,他没想过要破坏什么。可控制不住的伤心和与韩夏错过此生最后一面的怨气使得他体内的妖力激起大地的灵气翻涌,进而化作飓风,青岚庄所有的土地都被飓风掀翻过来,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嘶吼,所有的田地经不住飓风的侵袭,瞬间便被破坏殆尽。空气中许久都飘散着泥土的土腥味。

夕的确是一年只有十五天会显形,但他的妖力却不分昼夜持久存在,潜伏在大地的灵气中始终存活着。他想尽办法想见韩夏一面,哪怕是他的一缕魂魄。

他曾穿过云层、游遍海洋、飞越高山、掠过沼泽,每一寸天空,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他寻找呼唤韩夏的痕迹。

可是,即便他耗尽所有妖力也无法寻找到韩夏的一丁点儿讯息。

他的执迷与对韩夏的思念,狠狠的寻找却始终得不到的回应,这使得他的本体产生了滔天的怨气,这怨气已与大地的灵气紧密纠缠在一起。

夕知道,韩夏是因为缺少食物而被饿死的,故而他的心底对食物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反感,每次只要他恢复意识想起韩夏并且恢复了一定的妖力,他便会不由自主掀起飓风破坏泉州的每一片土地,而后妖力散尽他又陷入沉睡。

——我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怨每一颗麦粒,怨每一片绿色,是它们无法养育你,更怨……我自己、怨狠我的存在……

****************

旧屋所泛起的记忆随着夕心底的怒吼与哀怨一点点淡去痕迹,房中的四人看着这曾经发生的过往,静默不语。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沉重。

有一阵寒风自窗外经过,卷起地上无数大小砂砾,拍击在旧屋的墙壁上后又归于沉寂,似是不知何人的叹息。

这是命运,无法改变,即使时光倒流也于事无补。

似乎所有经历此事的人都有过错,又似乎所有的人都不应为此过错承受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宣逸首先发言,声音里有一丝丝沙哑:“我们……该如何?”

孟澈清冷的嗓音随即响起:“等。”

含真散人不由叹了口气,司徒无凛无声地握起他的手道:“没错,等下一次风灾发作。只有风灾发作之时,我们才可能找到夕的本体。”含真散人与司徒无凛已在各地游猎十余年,面对各种妖物邪祟的经验比之宣逸和孟澈二人多出不少。

宣逸点点头,垂下眼帘盯着桌面出神。孟澈看他一眼,无声牵过他的手走到屋外,他知道宣逸一向心软,见到此类惨事便会不由自主为之难过,故而带他离开旧屋,以使他脱离方才的环境换个心情。

“四位可是有何发现?”付管事原是靠坐在老槐树上,见他们四人先后低头出了旧屋,赶忙走上前来问道。

“付管事,可否就近为我们安排个住处?”宣逸开口问道。

“就近?在……在这旧屋附近吗?”付管事低头擦汗。

宣逸肯定的点点头:“是,越近越好。”

“我们也可搬到这附近来暂住。”含真散人知道宣逸的意图,也客气地开口对付管事说道。

“呃……好的,好的。贵客可能需要稍候片刻,我着人在这附近找找人家。如果几位不弃,便只好委屈几位稍许挤挤了。”

“无妨。有劳付管事。”宣逸朝他略施一礼。

过了半个时辰,付管事匆匆跑回旧屋之前,向等待的四人开口道:“贵客久等了,我请了附近的一户人家暂时去其他佃户那里小住,腾出了两间屋子。呃……如果四位能挤一下的话……”付管事无奈又抬手擦汗,他不明白放着庄子里干净明亮的客房不住,为何这四人偏偏要住到这旧屋的附近。不过他相信高人就是高人,一定是有如此做的道理,于是仍然客气又谨慎的开口。

“不介意。”宣逸与含真散人一同开口,而他们身后分立的孟澈和司徒无凛则是一脸“听前面这位的,我们随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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