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原罪（一）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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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地铁站，王汀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十一月份的南城，天气是盛夏与寒冬的无缝隙对接。昨天还暖意熏人，今儿便寒雨袭来。冷风裹挟着的冰雨细如牛毛，根根都是冰魄寒针，专门往人骨头缝里钻。

王汀的步伐谈不上轻快。她今天本该在暖融融的办公室窝上一天。难得科长出差了，还以为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为了这美好的一天，她昨晚还特意留了两集网剧没看。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王汀一手还撑着黑伞，刚手忙脚乱地点了绿色的接通图标，林警官的声音就急吼吼地冲了出来：“王汀，你到了没有？快快快，真要出人命案了。”

王汀下意识地就将手机拿远了一点，生怕这人会从手机里头直接钻出来。她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有气无力道：“好的，下地铁了，马上到。”

往左走两百米，已经欢度过百年校庆的南城大学便映入眼帘。民国时期留下来的老建筑，屹立在江南烟雨中，扑面而来的就是水墨画的隽永。唐诗、宋词、元曲乃至明清话本子，似乎个个都像能在里头找到出处。前提是欣赏的看客能够无视这冻死人的鬼天气。

时间是上午十点半，原本应当跟天气一样冷清的女生寝室楼前，此时却如三伏天一样火热。看热闹的人已经站满了寝室楼前的空地，个个都昂着脑袋眼睛不眨地盯着楼顶，丝毫不怕寒风冷雨朝他们脖子里头钻。

有人等得不耐烦了，三三两两地嘀咕：“到底跳还是不跳，大冷的天，遛人玩儿呢！”

林警官立刻呵斥他闭嘴，不然就去派出所走一趟。

楼顶上立着个身穿红色棉服的女孩，约莫二十岁上下，面庞还带着婴儿肥，正声嘶力竭地喊着：“就因为我穷，我是贫困生，所以你们就能随意污蔑我了？我跳下去，剖开我的心肝肺看看，到底是不是脏的！”

楼下站着个身穿鹅黄色大衣的姑娘，一张脸写满了青春无敌，脖子伸的跟笼里的鸡一样：“谁是贼谁自己心里头清楚！丁丽萍，闹死闹活就能装无辜啦？有种真跳啊！这么会装你怎么不去争取上《演员的诞生》啊！”

林警官气得一巴掌呼上了她的脑袋，大有秋风扫落叶的气势：“闭嘴！陈洁雅，再胡说八道，直接拷你去里头反省。——让让，赶紧让让，别都堵着路，消防队的气垫都没办法放了。”

他一转头，看见王汀正朝这边走，立刻小跑迎了上去，对同志如春天般温暖：“哎哟喂，王汀，你可来了。”

王汀瞅了眼楼顶上的架势，叹气道：“你们应该找谈判专家啊。再不济直接从南城大学拉个心理系的教授来现场疏导也成。找我顶什么用啊。”

林警官立刻朝她作揖，低声央求道：“不不不，就得找你。你实在太重要了。”

见王汀狐疑地打量他，个子足有一米八的警察朝她可怜兮兮地眨巴眼睛，企图卖萌：“姐，我叫你姐成不？赶紧的，就指望你救命了。”

王汀指指他，摇头：“算了，谁让我颜控，重点看脸呢。”

林警官赶紧领着她往宿舍楼大门走，深刻表达了自己被翻牌子的受宠若惊：“女神你放心，这次奖金申请我一定给你往高里报。我三俗，我用三俗表达对女神你真诚无邪的爱。”

旁边林警官的同事接了他的班，顺道调侃了一句：“到底是我们小林魅力大，看看，电话一打，仙女就下凡了。”

王汀微微垂了下眼睫毛，迅速算了下这次能够拿到奖金的数目。加上下个礼拜发的工资，应该能凑成一万块了。

林警官锤了一下同事的肩膀，脚步不停地带路。这事儿眼下看着闹得不成样，起因却简单的很。

生活委员从学校领回了班上同学多缴的书本费六千三百块钱，随手塞进宿舍抽屉里，忘了上锁。结果上完自习回来发现，钱不见了。又没撬锁又没翻箱倒柜的，所以怀疑是内贼。几个丫头说着说着呛了起来，被怀疑是贼的女孩气不过，要跳楼自证清白。

王汀瞅了眼林警官，后者立刻举手讨饶：“就知道瞒不过女神你的眼睛。穿黄颜色衣服的那个，是我表舅家的熊孩子，资深中二期好不了了。我这才下夜班呢，我妈就一个电话把我给拎过来了。”

“这丫头明年还要出国留学呢。万一事情搞大了档案上留下一笔，说不定连出国的事情都黄了。”林警官朝王汀摊手，浓黑的眉毛皱成了一团，十分无奈地摇头，“现在的小孩难伺候，又是个小姑娘，打不得骂不得。我跟你说，但凡是个男的，我就上手揍了。”

王汀抿抿嘴唇，没吭声。

两人正要进宿舍楼，那个叫陈洁雅的女生又开始了：“呵，会哭会委屈就了不起啦。装死装活的吓唬谁啊。最恶心的就是这种白莲绿茶婊，装什么人穷志不短的。穷就该认清自己的本分，别没有自知之明。盗窃在四千元以上不满七千元的，处有期徒刑一年至二年。以为装死就能逃脱法律惩罚啦？做梦吧你！”

林警官差点儿气了个倒仰，回头吼了一句：“你闭嘴！”转过身来尴尬地朝王汀笑，“这丫头被惯坏了。活脱脱的就是个小公主。”

王汀似笑非笑：“林警官对公主有什么误解？”

她脚步一顿，直接绕回了宿舍楼前，朝拿着喇叭的辅导员手一伸：“喇叭借我一下。”

王汀试了下音量，举起喇叭来就朝楼顶上喊：“丁丽萍，你先别跳。我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丁丽萍，你要是想控告这个穿黄衣服的陈洁雅诽谤侵犯你名誉，我愿意给你作证！这儿所有的警察、消防员还有老师跟围观群众都可以给你作证！除了人证，我还有物证，她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拿手机录下来了，随时可以作为证据。立案程序我陪你走，律师我也有熟人。你要告她，一告一个准！”

现场一片寂静，穿黄颜色衣服的女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你故意恫吓无辜知情群众，企图包庇犯罪分子。哥……她……”

林警官赶紧过来打断她的话：“举世皆你妈啊，是个男的都是欧巴！”

王汀没理会林警官。她长了二十八年，头回从个女大学生口中听到这种话，分外新鲜：“证据呢，姑娘，凡事要讲究证据。”

这话似乎提醒了陈洁雅，她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查法律条文，倏然眼睛一亮，大声念了起来：“如果散布的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即使有损于他人的人格、名誉，也不构成诽谤罪。”

王汀冷笑了一声，手指头一点陈洁雅的脑袋瓜子：“行，非得去牢里头待是吧？我成全你。”

撂下狠话的人大踏步地往宿舍楼走，林警官小李子一般碎步跟在她后头，都没能唤回她的好脸色。王汀瞅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林警官，普法宣传工作不到位啊，家属居然是法盲！”

林警官苦笑：“慈母多败儿，全是惯出来的破毛病。这边监控清晰度不够，没能找到嫌疑犯。”

王汀没理会他，径直敲了宿舍门，里头探出个泪眼婆娑的脑袋。剪着齐刘海的姑娘眼眶红红，一见身穿制服的林警官就嘤嘤哭出了声：“警……警察叔叔，你让丁丽萍下来吧，那钱我自己垫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