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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娅坐在梳妆台前,凝望着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恍惚了好一阵,陡然生出一种淡淡的不真实感。
镜中倒映出的面容仿佛能穷尽人们对于“美”之一字的所有想象,每一分一毫都恰到好处,正是因为太过完美,反而让人觉得有点虚假。
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虽然美好,却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使你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就算是艾丽娅本人,每一次看见自己的脸,都要呆愣上一段时间,才能缓过神来。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正正经经地照过镜子了。这副容貌给她带来的从来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伴随着张脸的,一直是强加于她身上的“玩物”标签。
沙塔尔奴隶场把她当成举世罕有的精贵物品,艾丽娅在那里接受的是与普通奴隶完全不同的“贵族”教育——学习歌舞乐器、学着礼仪着装,学习一切能取悦男人的技巧。若非艾丽娅幸运地开发了元力,百般筹划逃了出来,她早就被卖到某个皇室权贵的床上,成为黄金屋中任人观赏的精致人偶了。
因此,艾丽娅并不喜欢与王室相关的所有事物,但现在……她似乎变成了自己厌恶的那一类身份。
“王后殿下,您已经好几夜不曾安眠了,就算再如何忧心,也请您保重身体。”站在艾丽娅身后的侍女眉目低垂,双手灵活地在她的黑发间穿梭,将发丝轻轻挽起,边恭敬地说道,“前线传来情报,阿提卡的大军最多明日便会抵达王城之下,这次是他们的王带兵亲征,还有殿下之前派人前往西迈求援,可是,可是西迈却说,说……”
侍女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地悄悄抬起眼,想要从镜中查看艾丽娅的脸色,才决定要不要说下去。
谁知艾丽娅正盯着镜子发呆,侍女这么一看,正好撞入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中,顿时吓得埋头不语。
艾丽娅一点也听不懂侍女在说些什么,副本传送的白光消失之后,她就稀里糊涂地被一大堆人簇拥着来到梳妆台前,几乎是被动地换上一身华美的长裙,然后就被侍女按在椅子上开始梳妆。
本来还想召唤出双扇,可却发现元力武器压根用不了,就连她携带的随身物品,包括魔女假面在内都无法使用。除去武器之后的艾丽娅自然抵抗不了一大堆侍女,只能按捺住心底的不安,静观其变。
这个副本到底是做什么的……艾丽娅微微皱了皱眉,镜中的美人也跟着蹙眉,望上去万般惹人怜爱。
不过艾丽娅惯于隐藏情绪,当初乍然穿越她也能应付过来,这么一个小副本自然不至于令她手忙脚乱,她将疑问埋在心底,顺着侍女的话问道:
“西迈说什么?”
先不管这些陌生的名词是指什么,弄清楚状况要紧。
艾丽娅不知道该拿捏什么样的语气,索性就冷冷淡淡的,但侍女好像错以为这是她生气的前奏,头埋得更低了,挽发的动作不自觉慢下来:“西迈的王说……若是王后殿下肯献身于他,以整个克什为嫁妆,他便派兵援助……”
除了最初的副本开启提醒外,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提示,艾丽娅只能不着痕迹地套着这个侍女的话,总算大致摸清了这个副本的背景。
她如今的身份是一个名叫“克什”的小国王后,在嫁过来的路上,克什王就猝死了,于是由王后代为执掌政权。克什只是一个极小的国家,但它唯有一点好,那便是坐拥一条储量极其丰富的黄金矿脉,因此被称为“黄金之乡”。
在这里,黄金是最贵重的交换物,亦是权力的象征,为王公权贵所爱,因此克什凭借每年向周边大国进贡黄金寻求庇护,在夹缝中求存,也撑到了今天。
可现在,克什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罪魁祸首便是侍女口中提到的“阿提卡帝国”。
阿提卡是个极端的国度,它的本土资源极其匮乏,偏却养出一支极度好战的军队,在阿提卡王的带领下,这支军队的铁蹄踏遍了他们所能到达之处,将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皆纳进阿提卡的版图,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强得可怕,别国的士兵在他们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因此,阿提卡大军的别称为“魔鬼之师”,而能够统领这支军队、让阿提卡上下全身心臣服的王,自然也是人们眼中不折不扣的“神”。
现在,阿提卡的军队很快就要濒临克什城下,艾丽娅忽然醒悟到,原来她面临的是灭国的危机。
侍女摸着眼角的泪水,低声抽噎着:“王后殿下,如今除了求助于西迈,已经是毫无办法了,可是西迈欺人太甚!怎么能让王后您……”
“狼子野心,这个西迈打得一手好算盘。”了解清楚情况后,艾丽娅冷笑道,“先不说两国相距甚远,他要怎么用远水解救近火,哪怕我真的答应嫁过去,等事成之后,克什早就成为阿提卡囊中之物,西迈难不成还会为了我这么个到手的猎物,去跟最强大的帝国硬碰硬?”
侍女咬着牙,一脸悲伤,显然也知道这不是个好主意:“可是殿下,这是唯一的生机……”
艾丽娅抬起手,对着镜子将身上的首饰尽数除去,镶金的耳环和头饰被随意地扔在梳妆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没了头饰的束缚,及腰的青丝披散而下,艾丽娅拢了拢头发,声音柔和地说:“你错了,这并不是生机。”
一边回答着侍女的话,艾丽娅一边暗自奇怪,嘉德罗斯不是跟她一块进到副本里了吗?副本给她安排的身份是克什王后,那嘉德罗斯呢,总不会消失不见了吧?
依照此前那些进入副本的参赛者都有去无回的情况,艾丽娅可以断定这个隐藏关卡一定不简单,可如今连一点提示也不给,通关条件也很模糊,她连个方向都摸不着,也就无法判断嘉德罗斯是敌是友。
如果他们被分配到的身份并非对立,那么还有合作的可能,若是敌对身份,那么……
艾丽娅一想到这位大赛第一名随心所欲的模样,就觉得牙酸。
尽管祈祷着副本千万不要对她抱有这种恶意,但艾丽娅心中隐约浮现出不详的预感,这种预感驱使着她问道:“阿提卡的王……他叫什么名字?”
侍女愣了愣,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依旧回答得很迅速:“殿下您睡糊涂了么,昨天您还骂了他好久呢,阿提卡的王,名讳为——嘉德罗斯。”
预感应验。
艾丽娅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深深叹了口气:“实力悬殊、敌友分明,这是存心不给我任何赢面么?”
……不,不对。
就在艾丽娅哀叹自己这回恐怕要完蛋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错误。
她先入为主地认为,两个人进入副本之中就一定得分个输赢,赢的一方才能顺利通关拿到奖励,可若真的是这样,为什么以前那么多参赛者进到这里,却没有一个活着出来?难道他们中就没有产生赢家吗?这说不通啊。
除非通关条件并不是“一方杀死另一方”这种意义上的获胜,否则按照她和嘉德罗斯如今的身份配置,克什亡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么一旦她被嘉德罗斯所俘虏,哪怕两人都无法动用元力,她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这样一来,嘉德罗斯想要取胜简直易如反掌,可真要这么简单,也不会有大把参赛者栽在这儿了。
艾丽娅心思一转,忽然回想起了副本的名称:理想国。
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含义呢……
“王后?王后殿下?”
耳边传来侍女担忧的呼唤,艾丽娅猛地收回思绪,抬头看见侍女忧心忡忡的脸庞,想了想,问:“你说阿提卡的军队明天就会抵达了?”
侍女沉重地点点头。
艾丽娅站起身,提着裙摆往衣橱的方向走去,轻声吩咐道:“撤去王城外的守卫,面对阿提卡,那不过是一堆无用的摆设罢了,困兽的垂死挣扎,除了带给别人愉悦,还有什么作用?另外,在他们的军队到达之前,替我打开城门,我要亲自出去一趟。”
侍女愕然地瞪大双眼,条件反射地制止:“王后,这太危险了!您、您这是要干什么?”
艾丽娅在衣橱里挑挑拣拣,最终从一堆华而不实的宫廷礼裙中挑出一件轻薄的白纱裙,淡淡道:“我要见阿提卡的王。”
这个回答带来的冲击似乎比刚才还要巨大,侍女一副快晕过去的表情,颤声道:“那、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我知道。”艾丽娅神情异常平静,甚至微微提起嘴角,笑容在那张毫无瑕疵的美丽脸庞上一闪即逝,她还有闲心评价道,“暴君这个词,名副其实。”
侍女满脸不解:“既然知道,那您去见他做什么?”
艾丽娅利落地脱下身上这件拖地的长裙,换上了方便行动的衣物,听见侍女发问,她整理头发的手一顿,转头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微眯起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