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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随手荡桨,也唱起歌来:
“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蒿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
唱到后来,声音渐转凄切,显是被歌中的情绪感染。这是一首《水龙吟》词,抒写水上泛舟的情怀。她唱了上半阕,歇得一歇,还待再唱。忽然湖上飘来一阵苍凉的歌声,曲调和黄蓉所唱的一模一样,正是这首《水龙吟》的下半阕:
“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复国,可怜无用,尘昏白扇。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
远远望去,见唱歌的正是那个垂钓的渔父。歌声激昂排宕,甚有气概。
王道一沉浸其中,不禁出声赞道:“上阕凄婉,下阕悲壮,和得好!”
黄蓉听着这歌声,却呆呆出神。王道一问道:“怎么了?”
黄蓉道:“这是我爹爹平日常唱的曲子,想不到湖上的一个渔翁竟也会唱。咱们瞧瞧去。”
王道一也感奇怪,两人划桨过去,只见那渔人也收了钓竿,将船划来。两船相距数丈时,那渔人隔空作揖道:“湖上喜遇佳客,请过来共饮一杯如何?”
黄蓉听他谈吐风雅,更是暗暗称奇。王道一站起身来,也隔空作了个满揖,答道:“只怕打扰长者。”
那渔人笑道:“嘉宾难逢,太湖之上萍水邂逅,更足畅人胸怀,快请过来。”桨一扳,两船已经靠近。
王道一与黄蓉将小船系在渔舟船尾,然后跨上渔舟船头,又与那渔人作揖见礼。那渔人坐着还礼,说道:“请坐。在下腿上有病,不能起立,请两位怨罪。”
王道一与黄蓉齐道:“不必客气。”两人在渔舟中坐下,打量那渔翁,见他四十左右年纪,脸色枯瘦,身材甚高,坐着比王黄二人都高出了一个头。船尾一个小童在煽炉煮酒。
黄蓉说道:“这位道长姓王。晚辈姓黄,一时兴起,在湖中放肆高歌,未免有扰长者雅兴了。”
那渔人笑道:“得聆清音,胸间尘俗顿消。在下姓陆。两位小哥今日可是初次来太湖游览吗?”
王道一道:“正是。”那渔人命小童取出下酒菜肴,斟酒劝客。几碟小菜虽不及黄蓉所制,味道却也不俗,酒杯菜碟并皆精洁,宛然是豪门大家之器物。
三人对饮两杯。那渔人道:“适才这位小哥所歌的那首《水龙吟》情致深远,实是绝妙好词。小哥年纪轻轻,居然能领会词中深意,也真难得。”
黄蓉微微一笑,说道:“宋室南渡之后,词人墨客,无一不有家国之怀。《六洲歌头》中言道:‘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也正是这个意思呢。”
那渔人点头称是,对黄蓉所言大有感怀,拍几高唱起来:“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唱罢连饮三大杯。
那渔人和黄蓉两人谈起诗词,甚是投机。黄蓉年纪虽小,但从前常听父亲说起这些家国之事,耳濡目染,自然受到熏陶影响,这时阐述出来,言语中见解精到,颇具雅量高致,那渔人不住击桌赞赏。
王道一在一旁听着,也不禁暗叹黄蓉的博闻强识。她自己倒是于诗词一类涉猎不多,以前在全真教时也只闲时读读《李太白全集》、《杜工部全集》之类的,再就是时下流行的辛弃疾的《稼轩长短句》、唐宋八大家也只是粗粗读过,平日里权当解闷之用,并未精研。此时听黄蓉和那渔翁谈话妙语连珠,句句珠玑,她细细听来也是暗赞不已,收益良多,又见那渔人也甚是佩服黄蓉,心下自是喜欢。
又谈了一会,眼见暮霭苍苍,湖上烟雾更浓。那渔人道:“舍下就在附近,不揣冒昧,想请两位去盘桓数日。”
黄蓉转头问王道一:“小道长,怎么样?”为了不暴露王道一的身份,有外人在时,黄蓉便只叫她小道长,不叫名字。
王道一还未回答,那渔人又道:“寒舍附近颇有峰峦之胜,两位反正是游山玩水,务请勿却。”
王道一见他说得诚恳,看样子是太想留下黄蓉了,便道:“那便打扰陆先生了。”渔人大喜,命仆僮划船回去。
在湖中行了数里,来到一个水洲之前。上得岸来,只见前面楼阁纡连,竟是好大一座庄院,过了一道石桥,来到庄前。王、黄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想不到这渔人所居竟是这般宏伟的巨宅。
两人未到门口,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过来相迎,身后跟着五六名从仆。那后生先向渔翁行礼,又向王黄二人作揖,听他说话便知他是这渔翁的儿子。
郭、黄二人拱手谦谢,王道一道:“请教陆兄高名。”
那后生道:“小侄贱字冠英,请两位直斥名字就是。”
黄蓉道:“这哪里敢当?”
王道一心中一凛,暗想:“陆冠英?这名字有点熟悉,莫不是陆乘风的儿子?那渔人难道就是陆乘风?那……这里就是归云庄了?”
陆乘风是黄药师的徒弟,当年梅超风背叛师门之后,黄药师将门下所有弟子都挑断脚筋赶出桃花岛,其中一个徒弟陆乘风便在归云庄安顿下来。那渔翁又是腿上有疾,不能起立,王道一联想一番,心中更确定了七八分。
几人一面说话,一面往里走。那渔翁先行一步进去换衣服,请王黄二人稍等片刻。
王道一与黄蓉见庄内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比起北方质朴雄大的庄院另是一番气象。二人一路看着庄中的道路布置,脸上均微现诧异,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见到相同表情。原来这庄园的布置用了些奇门八卦之术,可见这庄主不是一般人。
过了庭院,来到后厅,只听那渔人隔着屏风叫道:“快请进,快请进。”
陆冠英道:“家父腿上不便,在书房内恭候。”三人转过屏风,只见书房门大开,那渔人坐在房内榻上。这时他已不作渔人打扮,而是穿着儒生衣巾,手里拿着一柄羽扇,笑吟吟的拱手。王、黄二人入内坐下,陆冠英侍立一旁。
黄蓉见书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伫立中庭,手按剑柄,神情寂寞。左上角题着一首词: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词黄蓉曾由父亲教过,知道是岳飞所作的《小重山》,又见下款写着“五湖废人病中涂鸦”八字,想来这“五湖废人”必是那庄主的别号了。但见书法与图画中的笔致力透纸背,如剑如戟,直欲破纸飞出一般。
陆庄主见黄蓉细观图画,便问道:“老弟,这幅画怎样,请你品题品题。”
黄蓉道:“小可斗胆乱说,庄主别怪。”
陆庄主道:“老弟但说无妨。”
黄蓉道:“庄主这幅图画,画出了岳武穆作这首《小重山》词时壮志难伸、彷徨无计之情。只不过岳武穆雄心壮志,乃是为国为民,‘白首为功名’这一句话,或许是避嫌养晦之意。当年朝中君臣都想与金人议和,岳飞力持不可,只可惜无人听他的。‘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两句,据说是指此事而言,那当是一番无可奈何的心情,却不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对。
庄主作画之时,却似是一腔愤激,满腔委曲,笔力固然雄健之极,但是锋芒太露,只恐与岳武穆忧国伤时的原意略有不合。小可曾听人说,书画笔墨若是过求有力,少了圆浑蕴藉之意,似乎尚未能说是极高的境界。”
陆庄主听了这番话,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长叹一声,神色凄然,半晌不语。
黄蓉见他神情有异,心想:“我这番话可说得直率了,只怕已得罪了他。但爹爹教这首《小重山》和书画之道时,确是这般解说的。”便道:“小可年幼无知,胡言乱道,尚请庄主恕罪。”
陆庄主一怔,随即脸露和色,摇了摇头,欣然道:“黄老弟说哪里话来?我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来看破,老弟真可说得是我生平第一知己。至于笔墨过于剑拔弩张,更是我改不过来的大毛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回头对儿子道:“快命人整治酒席,迎接贵客。”
王道一与黄蓉连忙辞谢,道:“不必费神。”陆冠英却早出房去了。
陆庄主道:“老弟鉴赏如此之精,想是家学渊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讳如何称呼?”
黄蓉道:“小可懂得什么,蒙庄主如此称许。家父在乡村设帐授徒,没没无名。”
陆庄主叹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
酒筵过后,三人回到书房小坐,又谈片刻,陆庄主道:“这里张公、善卷二洞,乃天下奇景,二位不妨在敝处小住数日,慢慢观赏。天已不早,两位要休息了吧?”
王道一与黄蓉站起身来告辞。黄蓉正要出房,猛一抬头,忽见书房门楣上钉着八片铁片,形作八卦。她心下一惊,却不动声色,随着庄丁来到客房之中。客房中陈设精雅,两床相对,枕衾雅洁。庄丁送上香茗后,说道:“二位爷要什么,一拉床边这绳铃,我们就会过来。二位晚上千万别出去。”说罢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黄蓉低声问道:“你瞧这庄子有什么蹊跷?他干吗叫咱们晚上千万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