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悲莫悲兮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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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
幽暗昏晦的大秦铁狱里,有晃悠悠的吟唱声低沉地回荡着。
然而不知唱了多久,远处的黑暗里却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吟唱声顿时戛然而止,正自娱自乐得欢快的紫衣公子闻声转头,欣欣然盯向栏杆外面。
“诶!壮士!”
看到来人是名狱卒后他立刻扒着栏杆朝外唤了起来。
“你要不要策论啊?”
被唤声叫住的狱卒闻声掉过头来,从头到脚瞟了他两眼之后,面上渐渐升起鄙夷的神情,接着转头毫不买账地走了。
然而待狱卒逛完一圈又巡逻回这间牢房前的时候,他却是再次开口将人叫住了。
“策论诶?这可是治国平天下的策论!!将来可是能保你当上天子享誉万世的,壮士当真不要?”
狱卒闻言耳朵动了动,顿住了脚步。
紫衣公子见状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将腿旁的麻布和竹简推到了门边,两手合掌一拍,笑眯眯道:“那感情好,就晓得壮士是个识货的。这样吧,非这一堆儿全给你了,附带只要你个友情价!!”
狱卒本只凭着好奇心想看看,反正不拿白不拿,然而一听居然要钱,顿时脸都绿了。于是隔着栏杆看了地上脏兮兮的东西一眼,又看了看紫衣公子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袍,轻啐了一声掉头就走了。
……晦气,这是遇上攒断头本的了。
狱卒一面走着一面心头暗想,却听身后又传来了那公子的唤声。
“那算啦,不要钱啦壮士!!”他大呼着道,“你直接拿走吧,你记得收藏好就行……我叫韩非!!”
狱卒闻声蓦地顿了顿脚步。
韩……韩什么?
“韩非啊。”紫衣公子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就是被你家大王亲口下令羁押到这里的那个韩非咯。”
狱卒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待终于想起他是谁了却顿时一哆嗦,旋即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道:“无耻肖小,下等罪人!还想拿你那劳什子腌臜玩意儿来送给小爷,想害死我不成?!”
韩非看着狱卒几乎要戳到自己面上的手指,顿了顿,才抬手将那手指扒拉到一边儿去,面上皱成了个苦瓜样:“诶,那嬴政还真是厉害,连区区狱卒都拉拢不得,这秦国律法可见一斑了。”
说着话却耷了耷眉眼,摆低了态度拱着手朝狱卒道了几声歉,才又转了话题道:“那壮士你行行好,给非端一盆火吧。我且将这堆东西烧了烤上一烤……嗯……这大冬日里的也怪冷的。”
狱卒闻言“啧”了一声,本不想搭理他,但侧头看了一眼他笑眯眯的俊颜,却突然改了主意,回头端了一盆碳火隔着栏杆递给了他。嘴里嗤道:“……敢惹我们大王生气,看冻不死你。”
韩非闻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咳了两声,没接话。
火盆端过来了之后他便挪了挪身子倚到了栏杆前,双手将腿边的那堆东西拢了拢,旋即拈起其中一块麻布递向了火堆。
火星飞溅,火舌猛地一卷,麻布眨眼间便燃成了灰烬。
韩非见状动作蓦地顿了顿,片刻之后才又拿起第二块麻布朝火堆里丢。丢一片便长叹一声:“非的心血唷……”
“能平天下唷……”
“可传后世唷……”
“……”
狱卒在一旁沉默地拿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他似是感觉到了那目光里的不善,抬头望了一眼,旋即笑眯眯地又确认了一遍:“壮士真的不要吗?”
狱卒冷着脸起身打着灯笼便要走,末了只回头叮嘱了他一句:“烧的时候悠着点,可别毁了大狱。”
韩非眯着眼抬起手晃了晃,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省得省得。”
狱卒闻声沉默了一瞬,便转身走入了黑暗中。
韩非听着耳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却头也没抬地自顾自一直烧着东西,抽出抛下烧毁的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嘴上悠悠的哀叹声也渐渐由高转低缓缓消弭了下去。
只是在他眼底还能恍惚看见浓得化不去的不舍与悲戚。
这一烧便烧了许久,但狱内黑暗昏晦,韩非也不知道具体过了多长时间。只是凭着自己肚子饿了隐约估算着到了戌时,接着很快就听到了有人传饭过来的脚步声。
“啧,终于来了啊,非都快饿死了……”
他说着话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然而在看清来人的面孔时,动作却蓦地僵在了原地。
“师弟安好。”来人笑了一声,手上端着给他准备的晚膳。
“安。”韩非眼底颜色蓦地凉了凉,笑意淡淡地回了一声。
李斯却丝毫不介意,而是将手上端着的饭菜从小窗里放到他面前,眼睛瞥了一眼火盆里的余烬,嘴里笑着道:“师弟身体向来不好,这是冷了要取暖吗?怎么不传唤几声,师兄也好为你多添两床被子。”
韩非闻言轻嗤了一声,笑道:“……师兄向来贵人多忘事,这就不牢你费心了。”
李斯见他牙尖嘴利的,却也不恼,只是蹲下身拈起几片余烬放到鼻尖处闻了闻,才蓦然恍然大悟般笑道:“我命人给你准备了许多衣物,你却始终只穿着身上那件紫衣。我道是你嫌弃我给的东西,却不想是留着麻布做这用处。”
“什么用处?”韩非眯了眯眼。
“写策论。”李斯扬眉大笑起来。
韩非闻言顿时沉了脸,猛地踢翻了脚边食物站起身来,冷冷地望着他:“你在监视我。”
“我是关心你。”
李斯幽幽地笑起来,将掌间捏得粉碎的余烬丢回到火盆中,取出丝帛擦了擦手道:“在这大秦中,没有谁能比师兄更关心你了。”
韩非冷冷地瞥了地上被他踢翻的食物一眼,看到那餐盘中色香味俱全的诸多膳食,嘲讽地勾起嘴角冷哼了一声。
呦……还想着让非吃一顿好饭,果真是关心得无微不至的。
李斯见他不说话了,便勾了勾唇转了另一个话题道:“‘存韩’之事,师弟可还有别的股肱之策?”
“股肱之策?”韩非微眯了眼,负着手嗤笑了一声,“那是非的国与家,实在不敢有什么别的大策了。”
“那或许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李斯见状摇了摇头,面上满是惋惜之意,“师弟如此顽固,师兄也保不下你。”
韩非挑眉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不可置信道:“师兄要保我?”
说着话抬手拂袖晃了晃,一副了然的语气道:“夫垂泣不欲刑者,仁也;然而不可不刑者,法也。天行之法,恢恢不漏,终不可避……”
旋即眼底缓缓升起冰冷的笑意,复又启唇冷笑道,
“所以,是天要收我,也不必保了。”
李斯闻言沉默了一瞬,定定的望着他。
韩非说完却抬眸朝大狱深处的黑暗里望了望,接着笑了一声,平淡道:“来吧,劳烦师兄痛快些。”
李斯见自己的来意被他三两下揣摩出来了,顿时嘴唇翕动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
狱内顿时沉寂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斯才终于开口应了一声:“好。”说着却又问了一句,“兄虽不仁,但你可有遗愿?”
这本或许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听到韩非耳中却蓦地令他浑身一僵。
……可有遗愿?
韩非眼底笑意闪了闪,感觉脸上云淡风轻的面具似乎下一瞬就要撕裂开来。
他眯着眼忍耐了许久,却终于再忍耐不住,旋即轻扬起下颔,眉尖一扬眼底仿佛烈焰滔天:“师兄,你问我可有遗愿?哈,你怎么敢?”
说话间他负起手缓步走到李斯面前,寒着双眸暗流汹涌地与他对视。
“向来多少呕心沥血付之一炬,多少豪华兴隆付之东流。你可知我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了多久,终究却依旧要迎来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你竟然问我,可有遗愿?”
“更不说我国且尚在家且尚在,朝堂间乱事未平诸法未行。我大好抱负尚未施展,《五蠹》篇篇字字诛心——而如今只站在这里站在你面前,行将朽木命不久矣……”
眼底蓦地迸发出苍狼一般的嗜血光芒,他突然目眦尽裂地嘶吼起来。
“你又怎敢,问我有没有遗愿?!”
“我……”
“师兄,”韩非红着眼打断他,“劳烦你痛快些。”
巍巍大秦万人之上的相国被这一句师兄唤得猛地颤了颤。
他捏着双拳沉默地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闭了闭眼,过了好久才终于如释重负地道:“好。”
说着转身回到黑暗里取回来一个银盘,将上面放着的一丈白绫、一柄匕首和一杯毒酒放到了韩非面前。
韩非见状顿了半晌,旋即轻吸了一口气敛去了面上所有情绪,重新戴上了淡漠安然的面具,才抬手朝那杯醇酒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