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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内外风声鹤唳, 就连道边的三岁孩童都知道, 皇帝六子因母家之事,要带头捅自己老爹的金窝。
官场上的老油子们已嗅出危险的气味,便是上朝时也尽量一声不吭,仰头望着金殿藻井,仿佛能瞧见厚重云翳正伴着轰隆雷鸣,从北边悄无声息地飘来。
棠梨宫, 满园腊梅颜色落尽,枯枝败叶在寒风中打转,也不见有人出来打扫。
銮驾停在正门口,延熙帝由崔临搀扶着走下,瞧见眼前这副光景,眉宇攒蹙。
初次见她时, 还是在裴家的梅园, 那儿的腊梅娇贵, 养得比宫里头的还好。而她就在梅树下石桌前, 吃醉了酒, 撑着额头懒洋洋地歇晌。花瓣盈盈落满她周身, 却抵不过她颊上的一抹绯红。
彼时的他已入主东宫, 至高权力将是他的,天下也将是他的,而眼前美人也必须是他的。
如今再回想, 当真讽刺!
延熙帝冷嗤一声, 拂袖大步入内。不过几日时间, 雕栏玉砌被尘埃淹没,渐渐失了光彩。原以为她会跟从前一样,在殿内逗弄鹦鹉,没想到她竟在廊下等自己。
一袭鹅黄罩纱宫裙冲淡她灼眼风采,显出几分少女的纤细柔软。延熙帝片刻失神,诧异地停下脚步。
“臣妾恭迎皇上。”荣废妃微微俯身施礼,语气中少了往日的恭敬。
延熙帝旋即冷下脸:“你早就知道,老六会反?”
荣废妃望定他,眼底淡淡嘲讽:“臣妾惶恐。”
延熙帝眼色一凛:“难道,他不是?”只是一个念头,就足以叫他品味撕心裂肺之痛。
先前还徘徊在心间的伤怀瞬间凝固,蹭的一下点燃他所有理智。他几步上前,狠狠掐住她的下颌,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秀美而坚毅的眉眼,咬牙切齿道:“你就这么恨朕吗!”
气息愈渐不稳,她却笑了。
恨吗?怎么不恨?
倘若不是那日在梅园中被他一眼看上,父亲也不会为了家族荣耀,毁掉她与冯郎的大好姻缘,逼她嫁入东宫。倘若不是他下旨征调冯郎去蜀地,冯郎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她的一切苦痛,均由他一手造成。
因那梅园际遇,自己便恨上了梅花。可他偏偏还要在她的住处种满梅花,说他能遇上自己,定是有梅中仙子指引。
她看了二十多年的梅花,同宫里的百花斗了二十多年,也同他虚与委蛇了二十多年,眼瞧着儿子就要继承大同,她即将苦尽甘来,却因他而再次落空,叫她如何不恨!
寒风吹来,青丝中隐约可见银白。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烫在他指上。延熙帝手上一晃,惊讶地看着她美艳的笑容。
恍惚间,银光乍现。
延熙帝甩开她,急急后退,虽避开了要害,手腕还是叫划出了大口。殷红涓涓淌下,他脸上寒霜更深一层,睨着地上的美人怒道:“你疯了吗!”
“疯了?”荣废妃轻抚着匕首,昂起头看他,用最悲怜的目光看着他,“我就是疯了,才会任你践踏这么多年!”
话音刚落,匕首跟着落下,直直扎入她腹下。如杏花般明艳的裙摆上,黑褐色点点晕开,将上头所有精美的绣纹都糟蹋干净。她就坐在这用美玉金砖堆砌起来的牢笼里,挑起嘴唇,放纵笑着:“终于,都结束了。”
鸦羽色长睫垂下,眼前景物尽归漆色。容颜渐渐枯萎,笑意却越发灼眼,一下勾起了延熙帝对梅树下那个贪杯的少女所有的回忆。
他咆哮着上前,发疯一样抱起荣废妃,将身上的衣袍撕开,想帮她止住不断涌出的鲜血。奈何她一心求死,他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徒劳。
因动作过大,他手上的伤口也随之裂开,热稠鲜血顺着他手腕流淌,他也觉察不出痛意。湿意在眼眶里打滚,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哭,可那个让他哭泣之人,永远也看不见了。
自那日后,延熙帝一病不起,人时而清醒,时而浑噩。好在朝中由几位辅臣稳持,才不至于大乱。
也是这一病,反倒让他顿悟不少,趁自己还算清醒的时候,他急召来萧让,颤着手把虎符交给他:“去,把你那不争气的弟弟好好教训一顿,带回来。就算人带不回来,尸体也要给朕带回来!一定,要给朕带回来!”
顿了片刻,他又语重心长道:“他日得胜归来,你就是太子了。”
***
三日后,十万铁骑浩浩荡荡从西直门出城。
长刀和铁甲交击出脆响,寒芒四射,马蹄腾起的烟尘在深红日色中激扬。
天已慢慢回暖,道两边前来送行的人都换下臃肿的冬衣,改穿轻薄的春衫。唯有一人围着长巾,将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他就是出逃在外的裴泽。
他觑了眼队伍正前头的将军,将长巾又拉高些,绕进酒肆,买了只烧鸡并一坛劣酒出来。本想照原路折回,见迎面走来两个巡街的捕快,他又不得不拐进小巷,改绕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