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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外。
今天的日头不晒,孔老将军和文和翰两人等候在外,倒也不觉得疲累,只是?气氛难免有点尴尬。
孔老将军一向拥护皇上,早在他还?是?燕王的时候,当年那震撼朝野上下?的入狱之灾,他是?为数不多的敢于在圣祖皇帝面前直言不讳,替燕王说话的老臣之一。
文和翰大学士则是?截然不同?的立场,他曾当过东宫太子太傅,是?先帝最?为忠实的拥趸者,对?先帝忠心耿耿,对?于养心殿中的皇上,则是?众所周知的持有敌意。
这两个人聚在一起,气氛能和和气气的才怪。
孔老将军一生征战沙场,如今年纪大了,受过的旧伤总是?反复,前几天便又?发作起来,叫他无法出门,今天才勉强见好。
文和翰也是?一把?年纪了,早前为了先帝驾崩的事情伤心过度,最?近虽说恢复了过来,状态依旧低迷不振。
两人见面,打过一声招呼,便各自看向两个方?向,表明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等了一会儿,王充从里面出来,不知为何脸色发红,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道:“二位大人,皇上此刻正在忙,还?得请您们等上一等。”
孔老将军第一个不肯示弱,摆了摆手:“老夫一生东征西战,骑过最?烈的马,于万军中取下?敌将首级,也曾带兵杀出重?围,胜过十?倍于己的敌军……这区区站一会儿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斜睨了文和翰一眼,轻飘飘道:“倒是?文大人,听说您因着先帝,一连几日只以稀粥为食,还?是?早点回府上歇下?吧,这累坏了可不好。”
文和翰心里冷笑,暗道这老匹夫又?来挤兑人了,面上不动声色:“多谢孔将军关怀,老夫已无大碍。至于您所说的血战杀出重?围……”他笑了一笑:“如果老夫没记错,都是?快四十?年前的旧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得亏老将军的记性这般好。”
孔老将军变了脸色,他平生最?厌烦这些玩弄口舌的文官,当即哼一声,转向王充:“不知皇上忙于何事?”
王充哪里敢说出口,又?擦了擦汗:“皇上有要紧的事儿处理,两位大人还?请稍等。”
他说完便远远退到另一边,摆明了不想被他们逼问。
文和翰抬起手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意味深长的笑道:“方?才来养心殿的路上,我仿佛看见秦侍卫带着一名年轻的姑娘,两人一道过来的。”
孔老将军瞪着他,又?是?一声冷哼:“文大人,话不能乱说,您这是?想暗示什么?”
文和翰笑了一下?,和颜悦色道:“将军怕是?想多了,我可没有半点儿反对?的意思,自古以来英雄美?人,总是?一段佳话,何况是?皇上这等战功赫赫的英雄豪杰,作风粗犷一些……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瞧对?眼了便干柴烈火,也是?有的。”
孔老将军气的吹胡子瞪眼睛。
好哇,又?来了!
这成精的老狐狸就爱捅软绵绵的刀子,宰人不见血的。
孔老将军一挥袖子,冷然道:“文大人不过是?看见秦侍卫和一女子,怎就能妄加揣测?许是?那女子怀有莫大的冤屈,前来面见圣上诉苦呢。”
文和翰哈哈一笑:“在哪儿受的冤屈,就该去哪儿的官府告状,这随随便便的就能进宫告御状,还?是?由皇上的亲信带着进来的……孔将军,您这笑话说的真好,哈哈,哈哈。”
他配合地笑了起来。
孔老将军盯着他,暗自磨牙,怒道:“文大人,您这辈子想必都没出过几趟帝都,更不会涉足北地南境等险恶之地,若您去过,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就知道皇上素来是?怎样的人品,会不会和一个不明不白的民女有所牵扯。”
文和翰扬眉,懒洋洋道:“哦?愿闻其?详。”
孔老将军双手负在身后,语气铿锵有力:“您有一句话说的对?,皇上就是?当世罕见的英雄豪杰,人中之龙。他带兵驻守北地时,治兵有方?,麾下?鲜少发生士兵欺凌民女之事,那正是?因为他以身作则,从不沉溺于女色,律下?严谨,对?自己的要求,更是?苛刻。”
文和翰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笑容让孔老将军气到胃疼,咬牙道:“皇上乃是?亲眼看见女子宽衣解带,也能不为所动的真男人铁汉子!”
文和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老神在在道:“孔将军,您可知道,坊间有一词,恰好可以用来形容皇上的高风亮节。”
孔老将军皱眉,问道:“是?什么?”
文和翰慢慢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含笑道:“当然是?……人中真龙,花中柳下?惠呀。”
孔老将军大怒,恨不得拔刀而起。
他当然是?不能带刀面见皇帝的,于是?只能兀自气到头顶生烟。
孔老将军一手指向他,满是?怒容:“你……!当年,皇上曾受北羌细作暗箭所伤,箭头有毒,军中大夫替皇上刮骨疗伤,那样的煎熬和痛楚,皇上硬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声不吭挺了下?来,大有泰山崩于顶而不改色的气魄。”
他看了文和翰一眼,淡淡道:“文大人自然不会懂得我们武将出身之人的忍耐和克制,换作您老人家——”他笑了起来,移开目光:“怕是?平日里伤风咳嗽,都要劳师动众进宫请太医罢!”
文和翰没有同?他继续斗嘴,心思转了转。
的确,燕王自少年时就是?一张面瘫脸,喜事不常笑,坏事不见悲,当时他不曾多想,可现在……从立太子一出后,足可见皇上之深不可测,在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下?,不知掩藏着怎样一颗深沉的心。
就在这时,殿内传出声音,唤王充进去。
王充急忙应了,躬身进去。
过了一会儿,只见秦衍之带着一个泪眼婆娑、犹自更咽的女子出来,向文和翰和孔老将军问好后,先行离去。
没多久,王充也出来了,脸上的表情十?分之诡异,不知为何,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
他咳嗽一声,道:“二位大人,请。”
孔老将军已经迈开脚步,文和翰留了个心眼,问:“王公?公?,皇上……”
王充最?是?机灵的人,怎会不懂他的意思,他看了看两旁,只小声道:“大人还?须小心为上,皇上……圣心难测。”
这一句出来,孔老将军身子一顿,和文和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心情沉重?,怀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心思。
孔老将军认定那女子告了御状,惹的龙颜大怒,文和翰则觉得皇帝居心不良,此刻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殿门开着,他们一步一步,格外谨慎地走了进去。
年轻的帝王站在窗边,逆光而立。
他一向不苟言笑、冷峻到极致的脸上……挂着一个与?他气质极其?不符的笑容,倾尽日月之璀璨,比盛夏的太阳更明媚,比迎风的葵花更灿烂,正可谓佛光普照,圣光照耀大地。
这一瞬间,虽然置身室内,他们依然觉得有夺目的阳光直直刺入眼中,光华大盛,铺天盖地遮去万物?。
两位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方?才又?都提心吊胆,全神贯注,这一下?子没留神,冷不丁遭到这等笑容攻击,竟然眼前晕眩起来,双双倒退两步。
旁边的太监连忙上前,扶住他们。
“孔大人,您振作一点!”
“文大人……快、快传太医!”
*
太医院。
两位当值的太医一边跟上传话的太监的脚步,一边忍不住问道:“这位公?公?,文大人、孔将军到底怎么了?怎么同?时病倒了?”
那太监擦擦汗,脚步不停:“没病,只是?都说头晕。”
太医更为奇怪,抬头看一眼天色,犹疑道:“这天气又?不热,太阳也不晒……公?公?,可否告知详情?”
那太监叹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是?龙气。”
太医愣住:“龙气?”
那太监肯定地点头:“二位大人上了年纪,咱们皇上又?是?何等的气势……便是?一言不发,只凭一个表情,就能震慑天地,使?二位老大人头晕目眩,站立不能!”
太医大为惊骇:“原来是?真龙天子的霸气,难怪旁人不能承受。了不得,这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事,耽搁不起,快快带我前去!”
*
慈宁宫。
自从有了江晚晴和福娃在身边,李太后每天都过的甚是?舒畅。
江晚晴的存在,满足了她一直想要个女儿而不能如愿的遗憾,福娃又?是?那么可爱,虽然现在皇帝还?未有子嗣,她却提前享起了天伦之乐。
遥想当年,凌昭小时候自然是?可爱的,但没可爱上多久,就显出了少年老成的性子,不爱与?人过分亲近,即便是?他的生母,也保持着距离。
当时他话还?说不利索,对?于类似亲亲抱抱举高高的行为,就表现出了嫌弃和拒绝。
李太后说不伤心,肯定是?假的,如今福娃的存在,总算满足了她养娃的乐趣。
啊,日子不能更好了。
当然,如果等上几年,皇帝能给她多添几个孙儿孙女,到时儿孙环绕,那就是?锦上添花,再好不过了。
要说起来,这话还?是?江晚晴先提起的。
李太后一直有个小小的心病。
凌昭在本应成亲生子的年纪,被他父皇赶到了北边苦寒之地,等同?于放逐,没人会关注他的婚姻大事,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李太后知道他心悦江晚晴,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越发苦恼。
江晚晴生的一颗七巧玲珑心,想是?猜到了她的忧虑,便劝她挑几个适龄的名门贵女,前来慈宁宫小住,如此和皇帝经常见面,没准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李太后一边觉得这想法好,一边又?觉得委屈了江晚晴,心中叹息不已,暗想她的宛儿是?真的善良宽容到了极点,才会只替别人着想,宁可自己承受满满的委屈。
昭儿正妻的位子,皇后之位,本来都该是?她的。
正在偏殿说着话,刘实走了进来,道:“娘娘,宛儿姑娘,皇上下?朝后在养心殿呆了一会儿,好像往慈宁宫来了。”
江晚晴起身,对?李太后行了一礼:“太后娘娘——”
李太后轻轻拍拍她的手,慈爱道:“你先回去,哀家来应付他。”
江晚晴颔首,出去。
过了一会儿,外面果然传来高呼万岁之声。
凌昭走了进来,如一阵风转瞬即至,只是?今日这风,是?春天的微风,带着令人倍感意外的清爽和煦。
李太后怔了一怔,就连身后的刘实、彭嬷嬷也都暗自奇怪。
凌昭上前道:“母后。”
李太后醒过神来,微微笑道:“皇帝刚下?朝么?”
凌昭语气平和:“方?才在养心殿处理点事,已经妥善了结。”
李太后心中觉得他的态度实在古怪,她认了江晚晴当义女,皇帝多有不满,她不会不知,他今天的语气,真的太温和了。
她点了点头:“……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