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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周夫人听说老太太已能进食用膳，她照料了周栖一整天，过来禀报周栖的伤势。一进院，便影影绰绰看见树下倒着个人，周夫人皱眉，“怎么回事？”
“是三爷府里的李姑娘，跪了一天了。”
周夫人心里明白，吩咐丫鬟碧儿，“老太太身边的人忙着没工夫管，你们也没眼色？快抬出去。”
同心旧病未愈，跪了一天昏昏沉沉，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晕倒的，晕了多久。醒来时只觉脸上一阵冰凉，眼前人影晃动。她定了定睛才看清，是一个翠衫丫鬟和几个老婆子，一个婆子刚泼了一碗水在她脸上，正端着空碗弯腰瞧她。
这里泥墙土地，十分破旧。同心勉强从地上支撑起身，手却被砂砾扎得生疼，她还没来得及抬细看，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同心被打得倒向一边，心里突突直跳，“你们为何打我。”
“你自己还不知道么？”打她的婆子上前扯过她的头发，“惹出这么大的祸，以为跪一跪就算完了？周家家法岂能容你这样的狐狸精！”
同心半边脸都肿了，火辣辣地发麻。她无心计较那婆子的控诉，只关心一件事，“是老太太要你们来的？”
“你问得着么？”婆子扭着她站起来，推向众人，“瞧这细皮嫩肉的，娇贵得很呢。”
同心拼尽力气一挣，那婆子冷不防被她挣脱了。她膝头传来刺痛，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盯着众人，“不是老太太，那就是你们动用私刑。”
婆子们都笑了起来，指着那翠衫丫鬟道，“你睁大眼睛瞧瞧，这是夫人身边的碧儿姑娘，难道老太太管得了你，夫人就管不得你？”
同心擦了擦嘴角的血，冷笑道，“除了老太太，谁也管不得。”
碧儿掏出帕子揩了揩鼻尖，转身走到窗下椅子上坐了，“三爷对你手下留情，我们可不会。周家的家法是不认人的。你在新宅的那些气焰，进了这道大门就得收收。”
“对，今儿就要治治你的气焰！”
婆子们一朝得令，挽袖子上前，扭手的扭手，扯头发的扯头发。同心也不甘示弱，拳打脚踢地挣扎，厮打中有婆子被抓挠挂彩，顿时恼羞成怒，“小蹄子！看我不剁烂你的爪子！”
众人合力按住同心，那婆子抬脚就往她手上碾去。这是惩治仆婢的地方，地上都是粗砂砾，瞬间就刺进她的掌心。
那婆子边踩边得意道，“看你以后还怎么勾引爷们儿。”
正闹腾着，门砰地一下被踢开。那门本就破烂，这一脚力道又大，门板竟被踢得飞了出去。众人都吓了一跳，翠儿也猛地站起身，只见王扇从外面进来。他一身皂色锦袍，冠带整齐，显是刚从周恢正那回话出来。他飞快地扫视一圈，目光便定在同心身上，渐渐冷了下去。
“王管事到这作甚？”翠儿笑了笑。王扇是老爷面前得力的，却难得的一贯温和，周宅上下都喜欢他。
王扇瞧了她一眼，并未做声，径自走到踩同心的婆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一个常年带笑的人忽然不笑，比雷霆震怒更让人忌惮，让人不寒而栗，婆子不由退后一步，放开了同心。然而仅一瞬，王扇就勾起嘴角，恢复了温和的语气，“城北乱葬岗，常有野狗捡死肉吃。偶尔我心情好了，也会让它们换换口味，吃活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仿佛这件事本身对他而言，不过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日常小事。
婆子背后升起一阵凉意，众人都知王扇做事得力，然而他究竟做过什么事情，恐怕没人能说得清楚。周府这样的深宅大院，也自然少不了一些真真假假的传言。
“奴婢还有别的事，先退下了。”婆子不敢和他对峙，低头匆匆绕了出去。众人见他不同以往，都不敢再嬉笑放肆，纷纷偃旗息鼓退了出去。唯有碧儿不甘心，气得浑身发抖，可又怕他在老爷面前说一句话，反把自己给发落了。
王扇无暇再整治她，过去扶起同心，“可还走得动？”
同心衣裳破了，乱发遮住了表情，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王扇便扶着她走了出去。
同心一瘸一拐走得很慢，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出了周府的大门。夜幕四合，那两道朱门也在身后缓缓合上。王扇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上来罢。”
同心呆呆站着，没有反应。
王扇回头，“你这样子再走几步，两条腿就要废了。”
她木然将手搭在他肩上，王扇背着她直起身，沿着周府高高的外墙，一路前行。
长风吹过街巷，月光清冷。他锦衣绣带，背着破衣乱发的同心，路上偶有人走过，都不禁回头多看几眼。
“她们人多，你单枪匹马逞什么能。”王扇说道。
同心伏在他背上，一动不动，似已睡着。他叹了口气，“你这时回周府，就只有吃亏的份，怎么那么倔啊。”
“老太太不理你，你跪一整天又有何用。”
他又说了几句，她仍一声不吭。他不禁微微侧首，瞧见她颊边几缕乱发，还有滴滴答答的泪珠子，无声落在他的肩头。
他不禁停步，柔和了声音，“手疼么？”
半晌，同心身子微微一抖，看不清神情，不知是哭是笑，“我从此不欠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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