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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绫想, 自己可能是要死了。

剧痛裹挟寒意袭来，一切都在被黑暗溶解，变成巨大的漩涡，唯独与她面对面的，少女明丽的眼眸依旧盈盈清濯, 这双眼睛始终纯净，但剔透所泛起的已经近乎纯粹的狂热, 这是多陌生的目光, 李重绫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自己的师妹, 模糊、疼痛, 神识的涣散, 坍缩的不只是她, 记忆和真实陷入沉默的虚无。

虚无中，有人晃了晃她的肩膀。

冰凉的气息一丝丝像早春不知名草花的绒毛, 有点刺痒，但不难受。

疼痛消失了，李重绫睁开眼睛, 她仰躺地面，灰色的天空用阴翳将她覆盖, 一片片洁白的晶珠飘旋而落。

下雪了？

即使是浮阙山宗, 三月也不常常在主峰下雪, 还是这只是形神俱灭前的幻觉。

“你醒了？”

这声音太熟悉, 熟悉得李重绫浑身一震, 匆忙站起, 她低头看去，胸口巨大的血孔像几乎把她整个人吞噬过一次，但很奇怪，没有再流血。

“外面的你在慢慢死去，但在这里，你还活着。”

李重绫望着前面熟悉的身影，恍惚又迟疑。

那个身影又挽了挽褪至手肘的衣袖，一身藏青色低级弟子的装扮在银白的雪幕中浮现的无比清晰，“师姐。”她说着笑了笑，弯着的眼角眉梢弧度大得像新月，“我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你，只能学着这样叫，不知道对不对。”

看着一身当年装束挂着当年笑容的卓涅心，李重绫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雪带来的凉意也开始不再真实，“你是谁？”

与卓涅心一模一样的身影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无奈，懒洋洋叹气，“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或者说从哪里解释，但你可以看看四周，你那么聪明，或许能猜到一些。”

李重绫苏醒后第一次环顾，她愣住了。

试炼台？

下雪的……试炼台……

她再看前面的卓涅心，脏兮兮的低级弟子衣服，松松垮垮的穿法，邋邋遢遢的袖子和领口，这是当年入宗大测时的卓涅心，当年她们两人就是在这里交手，是的，绝不会有错。

“你还记得那天的对决是吗？”旧日装束的卓涅心挠挠头，“你一定得记得啊……要不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记得。”李重绫说道。

“那就好办了！”这个卓涅心蹦蹦跳跳凑近，“那你还记不记得，当时那把剑，就是被你打碎了的？它当时被阿心的剑意驱使，竟然出其不意拦下你的那一击？”

李重绫看着面前的少女，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那把剑的剑灵？”

剑灵笑得更为灿烂用力点头，“是我是我！师姐还记得我！你打得我好惨啊……不过我也划伤了你的脸，你会记仇的吧？”

少女顽劣的模样和卓涅心一模一样，简直就像当年的她，李重绫仍然有所戒备，不敢完全相信，“可是那把剑宋师妹说是没有剑灵的。”

“确实一直没有。”少女热络地解释自己的来历，“但我就是在那一刻诞生的，在阿心无意识想要将剑意注入剑中，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剑意，只是单纯的好胜之心，那天就是我的生辰，在和你的对决当中，也是你激发了她的力量，你也是我出现的机缘。”

“可是这些年，我没有听说过你的存在。”

少女又无奈挠头，嘿嘿一笑，“那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啊……这些年，阿心的力量在慢慢增长，我也一样，我被弄坏了太多次，每次都是新生，可我本身再没得到过强大剑意的注入，十分虚弱，虚弱到连自己都质疑自己的存在，但当我开始慢慢苏醒，我渐渐变成最初的模样，就是你看到的，我是阿心神识的一部分，自然就和当初的她一模一样，我从未被感知过，对你阿心和你们也就从未存在……其实，阿心的另一把剑曾经感觉到几次我的存在，但他们都以为那是荒神，不是的，那是我，只是我还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能够和阿心沟通，直到最后一刻……可能真的是太晚了。”

李重绫是知道衡殊留下自己神识的一部分铸成剑灵这件事，她没想到早在很久之前，卓涅心早已无意识完成这件事。

自己的师妹真的是个剑修的奇才，若非如此，荒神也不会如此执着与她融合，她的命运也不会至于此地的无路可退，究竟这份赐予般的机缘是福是祸？

李重绫无法参破。

“这里是剑中吗？”她理清思路后又问。

剑灵点头，“是的，因为我和你之间也存在因果的机缘，所以当我穿过你的身体，你的血染在剑上，我将你的神识呼唤至此……其实，做这些的也不是我啦……是阿心她自己，她也在这里！是那个融合之后，另一部分的她。”

“她在哪？”李重绫忙问。

剑灵耸耸肩，让开一步，李重绫以为能看见卓涅心，可看到的却是在雪中浮现的一团光雾，柔静的仿佛阴夜的月晕，手掌大小，缓缓飘着，虚弱的光芒若隐若现，她走过去，轻轻用手捧起，但光是没有温度的。

“她只剩下这个样子了……”剑灵叹息，“她所有的灵力全部用来最后抵御荒神，最后还是失败了，但在最后，她感应到了我，只能用师父的办法，将这份割裂的自己寄存在我这里，苟延残喘，却对另一个自己无能为力。”

“阿心……”

在李重绫轻声的试探之后，光晕忽然膨胀，可很快又瑟缩回一小团。

“你别怪她啊师姐……这样子她也不想的，她真的曾经竭尽全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甚至几乎牺牲性命，但没有办法……她内心剑修的一面随着这些年唯我的圆满越来越强大，她能坚持假装还是当初的自己已经很不容易，这些年我都能感觉到，虽然我们之间直到她被融合的最后一刻才产生共鸣，但毕竟我是她的一部分，来自她的灵识，所以我都知道，她很难过和愧疚……这是她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过的感觉了，她希望你能不要责怪她的失败。”

“我不会责怪你的……”李重绫低下头，发热的眼眶溢出更热的眼泪，捧着卓涅心残余神识的手微微颤抖，“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我要怎么才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