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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两人狼狈地出现在霍兰先生面前的时候,他怒目圆睁,头顶仅剩的几根头发几乎都炸了起来。“你小子能耐了是吧?留下一封信和钥匙就想不辞而别,结果转眼间就把我女儿害成这样!你……”说着抬起手就想打我。
“父亲,不关他的事!”奥克萨娜见状急忙上前阻拦,“他有危险,是我带他去的!”
店主见他的宝贝女儿竟然护着我,头上还带着伤,又气愤又无奈,忿忿地瞪了我一眼,气呼呼转身离去。“我就说过不能收留这些犹太人,他们只会带来麻烦!”奥克萨娜看着店主走开,又低头看了看放在桌上的信封,用两根手指夹起来:“所以,这就是你留给我的辞别信喽?”
“对不起,”我说,“我只是不想连累你们。”
奥克萨娜将信封放进衣兜,她的外衣已经在墓地摔落的时候被刮破了,衣服上还有一些污渍,额头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我仍然不忍直视,只能尽量岔开话题,“那个……会发光的是什么东西?好像很管用。”
“燃烧棒,你没见过吗?”奥克萨娜又回复了她那冰雪聪明的样子,“内芯是镁合金,镁燃烧会发出白色的强光,没想到真的能派上用场!”
“你怎么会随身携带那种东西?”
奥克萨娜的脸色突然略显严肃:“因为,我知道那些一直追随你的是什么。”这时书店里已经陆续有客人进入,她四下里看了看,低声对我说了一句:“跟我来。”奥克萨娜带我来到之前我在里面埋头工作过的旧书仓库,关上门,拉开窗帘让冬日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然后抬起一只手,让阳光透过指缝洒落在她的脸上。“阳光,或许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说着她转过身,后背依靠在落有微许灰尘的书架上,“我的祖先基本见不到光明,阳光对她们来说只是一种奢求。她们居住在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外,甚至藏身于阴暗的山洞里,只因世人对她们与生俱来的恶意。”说着她抬头看向我,“我是女巫的后代,我的祖先自中世纪起就几乎被世人残害殆尽。他们用各种残忍的手法试图将我们赶尽杀绝,只因他们自己内心无处安放的恐惧。他们将对所有事物的恐惧转嫁在我们身上,认为我们是恶魔的奴仆。后来我的一部分祖先迁居到喀尔巴阡山,逐渐融入进当地的游牧民族,以隐藏身份。但因为我们居无定所,仍有人将我们混淆于流浪的吉普赛人,于是我们的灾难仍在继续,甚至愈演愈烈。我的母亲为了隐藏身世嫁给了一个善良的波西米亚人,我的父亲带着她一路辗转跨过边境来到波兰。我姐姐出生的时候他们为了避开人群选择住在山上,但后来他们发现山上也不安全,为了能让第二个女儿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们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将她送了出去,从此断绝音信。那个小女儿就是我。我也是个女巫。但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我的养父霍兰先生。”
听到这番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给些安慰?可是我一个失去双亲的流浪汉又该怎样去安慰别人?
“现在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那个问题,”她看着我说,“我为什么会随身携带那种东西,因为我知道是什么一直在追捕你。你从来都只是一味地逃避,逃避身边的人、逃避命运,但那却不是命运,你一直在逃避的是恶魔的影子,他们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在寻找你,无论你逃到哪,也无法摆脱他们的跟随。除非你能更好地隐藏自己,让它们找不到你。”
“隐藏?”我不解地问,“像你的祖先那样隐居山林吗?”
博卡萨娜摇摇头:“就是不要再去追寻,追寻从前、追寻真相。因为你距离真相越近,就越危险。你的行为举止越异于常人,就越容易让它们发现你。所以最好的隐藏,就是尽量将自己变成正常人,收起你的所有怪异本性。”
“就像你?”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我停止调查我一直在追寻的真相,让我忘记过去清空回忆,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开始自己崭新的生命。这不是隐藏,而是甘愿将自己的灵魂抽离、躯身化作提线木偶,在千篇一律的舞台剧中努力迎合、表演直到死亡!
“我小的时候因为一场恶疾一度失聪,”我说,“这让我更加孤僻、异于常人。我的族人作为一个少数群体,总是被那些自诩主流的人群迫害、驱逐,甚至杀戮。孩提时的我一直以为所有不幸都是因为我是异族、异类,区别于多数人。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越发认为异于常人其实不是缺陷,而是天赋。它可以让我看得更多、懂得更深。或许我会因此活得很悲惨,但那些舍弃了灵魂、甘愿千篇一律的人们,他们的生命才真的可悲!我不怕危险,更不畏惧死亡。因为没有灵魂的躯体,比死亡更可怕。”
这次轮到奥克萨娜无言以对。她睁大眼睛看着我,言尽词穷却又不肯罢休。
“我已经亏欠你太多,”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你。”
“以离开我的方式?”她的声音开始颤抖,眼中噙满泪水,“你亏欠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当然知道。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在心里说,或许我不应该遇见任何人。
我回到旅馆收拾了东西,将我自己仅有的一点随身物品装进包里,然后去找鼹鼠先生,将房租和赔偿玻璃的钱交给他。鼹鼠先生在分别的时候总算有了点和善可亲,他抬抬眉毛看了看我:“以后自己当心点,打碎玻璃很容易感冒的。”我微笑着与他告别,拎着行李走出破旧的旅馆,茫然地踱步在冬日清冷的大街上。前两天刚下的雪已经变成灰色,车轮碾压过的路面更显污浊。路上的所有人都裹紧大衣缩着脖子低头赶路,如同游荡在白天的幽灵。尤其是我。虽然已经习惯了无家可归,但每一次的重新流浪都会变得茫然失措。
不知不觉地走到火车站附近,却还没想好究竟要去哪里。在站在徘徊了许久,直到太阳西落,还是没拿定主意。就在踌躇不定的时候,忽听不远处有人骂了句什么,说的竟然是德语。我不由纳闷,心想难道还有没撤走的德国人在这里嚣张滋事?转身一看,只见一个人站在路边的一个邮筒面前,刚刚从他身后急驰而过的一辆汽车将脏雪溅到了他的裤子上,那人正对着汽车的尾巴嘟哝着骂:“该死的破车,开这么快是要赶着去投胎吗?”边骂还一边气呼呼地往邮筒里塞着邮件,他的手像是变戏法似的从斜挎的帆布包里源源不断地取出信封,一封接一封投进邮筒里,动作很快很熟练,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
我好奇地走上前去,不敢相信碰巧会在这儿遇到熟人。我走到跟前的时候他还在专注地投信,直到发觉有人在自己对面站了许久,他才颇为不满地抬头看,见是我立马喜笑颜开。
“是你!”他显得有些喜出望外,“你看,我没骗你吧,我真的有把这些信都邮寄出去!”
“真让人意想不到,”我笑着说,“看来之前是我错怪你了。”
“我大人有大量,不会介意的!”他大大咧咧地说,随即看了看我手里拎的行李,“你真的和那个女孩分手了?看到你流浪街头失魂落魄我真是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