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别了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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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蕖将写好的信笺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入信封里，却并没有封信封。因为她知道三奶奶一定会看这封信，她还知道三奶奶看完后会封好亲自送到三爷那里，她也知道三爷是认识她的字迹的，所以诚如殷氏所言，三爷看到她的这封信后，自己又不在了，他是必然不会再相信殷氏的了。

她将信封压在枕下，忽然无力地笑了笑，眼角眉梢却皆是憔悴，难掩她心底的一片凄凉，她的眼泪也不知何时流到了嘴角。

这是最好的决定了！她想。

这个月上旬三奶奶曾打发了人让她和姐姐南若希终于有了书信往来，姐姐知道她还活着，很是高兴。她们各述了别后的境况，姐姐如今尚好，如果自己突然死了，她相信三奶奶一定会写信通知姐姐的。姐姐现在也已经是个一点就透的人了，相信到时一定会对殷氏的妹妹加以防范，这样一来姐姐和三奶奶就都不会有损了！

芙蕖走到榻边，安心地慢慢坐下，就这样坐着坐着，不觉间竟快到子时了！

芙蕖想着，真好！

明日她就要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青袍怪人了！

当日，青袍怪人要娶昔楚国公九女为妻的消息一经传出，举国上下皆为轰动，那个西征北伐替君收拾山河的大都督多年不娶本已是件奇怪非常的事情了，如今他却要冥婚，而且还是活人娶死人，一时间流言四起，众说纷纭。

三奶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曾悄悄拉了芙蕖的手说：“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吃了许多苦头，只要时机一成熟，我就立刻暗中把你送出府，还给他。”

三奶奶还颇为歉意地对她再三说，是自己耽搁了她。

芙蕖闻言三奶奶要将自己送回他身边这句话后，欣喜若狂，一连好些日子都夜难成寐，却仍旧精神奕奕，不见憔悴。

其实芙蕖心里何尝不明白，三爷宁狂，他是极好的男子，这世上还能有几个似他一样的谦谦君子。

可是，可是无论他再怎么好，也无法让她动心罢了！

芙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对青袍怪人芳心暗许的，可既然喜欢了，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回首过往，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和最痛苦的日子似乎都发生在她十二岁之时了。

那一年，式疏台的白玉梨林新放，芙蕖素闻盛名，便偷偷溜出家去看香雪海。

当夜月色初明，他一袭白衣坐在漫天花雨的梨花树下，低眉垂首，修长的双手从容淡定地拨动着琴弦，月光穿过梨林懒洋洋地洒在他的头上、脸上。那些随风坠落的花瓣，轻飘飘地落在他的白衣上、肩上还有头上，他忽然一抬头，点漆般的眼珠闪着微光，嘴角带着浅笑，抱着琴转身而去，只留给她一个清傲孤绝的背影。

那一晚，她去素来灵验的月下老人祠求签，不料，月下老人祠突然着火。

漫天火光中，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旁，看见梨花带雨的她，便温言安慰她不要害怕。其实她本来是害怕极了的，可是见到了他，不知怎地，心底忽然涌来一股暖流，变得无所畏惧起来，竟能坦然的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可叹，后来她几次三番去烽烟弥漫的战场上寻他，都未曾觅到他丝毫的踪迹。

她回家后听父亲说起往事，没想到自己竟与他指腹为婚，她还来不及庆贺，母亲便重病身亡了，父亲也因此得了失心疯，不日也随着母亲去了，后来祖父也战死在沙场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家中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楚国公府祖上本是行伍出身，以军功立家，数代以来，南家男儿都是一旦束发，便到沙场历练，是以南家遭此变故，本该支应门庭的男儿们都在战场上激战正酣，正是自顾不暇时候，哪里管得到府里的事情。

而那南老夫人陈氏原是破落户出生，根本镇不住大场面，却偏偏死要面子，府里让她弄得乱成了一锅粥，谁知那时朝廷也正值多事之秋，内有叛臣贼子阴图神器，外有英雄豪杰觊觎天下，一时流寇四起，土匪丛生，让偌大一个楚国公府在猝不及防之时被洗劫一空，那被赏以国号为封号，烜赫一时的楚国公府也被付之一炬，不复存在。

芙蕖从榻上的锦盒里翻出了多年以前陈老太太送给她的断肠丸。

她脱了鞋，在榻上躺好。

忽然间她不知何故，好想再见一见青袍怪人，她知道这是自己在痴心妄想，却还是抑制不住想见青袍怪人一面的心思。

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空洞了，手握着的那支金钗，钗头的明月珠正在夜里散发着浅蓝色的光泽。

这支金钗是祖父送给她的，后来大雪压塌了好几个村庄的屋宇房舍，难民们饱受霉米之苦，她和七哥偷偷溜去看望难民，情非得已之下拿金钗换了银钱，她不在意，姐姐南若希却心疼那明月珠是希世奇珍，叫人给买了回来，又怕她任性，再拿去当了，便暂时替她保管着，谁曾想，变故来得太突然，家人四散飘零后，这支钗便一直留在了姐姐的身边。

子时了，远处传来了呜咽的箫声，芙蕖听得出来，那是李太白的《秋风词》。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她听到最后，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视线，木然地吞下了断肠丸。

别了！宁府的一切！昔日楚国公府的一切！

别了！我的夫君青袍怪人！

可惜，她今生未曾穿过一次嫁衣。

她眼皮忽然开始变得沉重不堪，眼前的一切变得很黑、很黑，却还在不停地变黑。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吹灭了她屋内的灯光。

屋子里一片黑暗，而她似乎也要被黑暗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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