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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戈莱纳也不过多解释,只是道:“我有要事在身,权且如此罢了——如今倒有件麻烦,不知你是否能帮我?”那修士虽觉他年纪太轻,但托钵僧团规矩森严,见杖如亲临,连忙道:“长老尽管吩咐。”赛戈莱纳道:“我有急事要赶去贝尔格莱德,如今普拉霍沃封了河港,你可有办法把我弄上船去?”那修士沉思一下,道:“此事小人作不得主,长老不如您随我来,去见了僧团在此地的其他弟兄,再作计较。”赛戈莱纳点头道:“也好”。

那修士当即收起陶碗,掖了掖长袍,作个手势让赛戈莱纳随他去。奥古斯丁跟在赛戈莱纳身后,那修士看了他一眼,赛戈莱纳道:“这是我的朋友,很可靠,不妨事。”修士多看了两眼,也没说甚么,转身朝一条货栈之间的小巷道走去。三人走入巷子,赛戈莱纳忽然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那修士恭敬道:“小的叫克格曼。”赛戈莱纳又问:“这里还有多少人在?”克格曼道:“本地的圣方济会弟兄有二十多人,负责普拉霍沃周边十几个村落的福音传播。如今奥斯曼苏丹逼迫一日紧似一日,这福音可是越来越难传啦。”

克格曼带着两人在小巷子里转了几转,来到一处低矮木屋前。这木屋建在一片低洼地里,四下都是泥水垃圾,木料糟朽,整栋房子看上去死气沉沉。克格曼走到屋前,铛铛铛敲了三记陶碗,一会儿功夫从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身子瘦高,穿着与克格曼一般无二,都是破烂长袍。他见了克格曼,高声道:“你今日怎地这么早便返回来了?”克格曼让出身后的赛戈莱纳与奥古斯丁,也高声道:“本派的司铎长老到这里来啦!还不快叫迈耶弟兄出来?”

那人听到司铎长老的名字,面色一变,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两个人,连忙跑回屋子去。屋子里传出一阵许多脚踩脆木的嘎巴嘎巴声,然后涌出了十几个人,个个剃着一个圣彼得式的中秃苦修头,穿着灰袍,手持木杖。

其中一个满面皴皱的老者走在最前头,急切道:“长老在哪里?”克格曼道:“就是这一位。”老者眼睛瞪圆,呆了半天突然大怒,拿起木杖在克格曼头上重重敲了一记:“混账东西,你家司铎长老才是黑人!”克格曼猝然吃了这一记,大是疼痛,呲牙咧嘴按住脑袋,且躲且嚷道:“谁说是那黑人,是黑人旁边那一位!”老者停了停手,见赛戈莱纳年方弱冠,又继续砸道:“你今日是被鬼王别西卜上了身么!净说些胡话!”他的木杖忽然砸不下去,抬头一看,见那金发少年用二指压住杖身。老者拽了拽,只觉得这木杖重逾百斤,竟然不能移动分毫。

老者慌忙松开杖子,站开十几步远,大叫还我杖来。赛戈莱纳笑道:“不妨试试我这一根。”手臂一振,五环栗木杖朝着老者飞去。去势极猛。老者躲闪不及,啊呀一声摔倒在地,眼见要被刺穿,那木杖仿佛有灵一般,在半路稍稍偏出半分,噗地一声插入他身后木屋墙内。

这一手功夫震慑全场。栗木杖是钝头,这一插却如热刀切黄油般畅快,木板四周甚至不曾开裂,无论手劲还是内力都令人诧舌。赛戈莱纳有心先露上一手,免得啰嗦。全场静了半晌,老者方才问道:“尊价是谁?”语气尊敬了不少。赛戈莱纳下颌略抬:“你看看那木杖便知。”

老者战战兢兢走到木杖前,用力去拔,却拔不动。周围两三名修士过来一起帮忙,才把它拔出来。老者见木杖上有五个节疤,这才过来相见,划了个十字道:“在下是普拉霍沃的托钵僧长老迈耶,刚才多有得罪。”克格曼揉着脑袋气哼哼道:“我早说是他,您却来打我!”迈耶并不理他,把木杖恭恭敬敬交还给赛戈莱纳,忍不住又问道:“并非是在下疑心,僧团的五位司铎长老我虽不认识,但个个都是派中耆宿,何曾有阁下这么个年轻弟兄?”赛戈莱纳道:“其中曲折,一时难以尽言。我乃是卡瓦纳长老的弟子,他命我持杖,代他行事。”

众人“哦”了一声,这才释然。迈耶又瞪了克格曼一眼,心说人家分明是持杖办事,哪里是甚么长老亲临。他们见赛戈莱纳武功卓绝,便又多信了几分。托钵僧团在此地势力不彰,除了迈耶和几名修士粗通拳脚,其余大多不懂武艺,他们都觉得司铎长老的亲授弟子,那武艺岂还能差的了?迈耶挥了挥手,修士们立刻分列两旁,齐齐闭目诵颂,诵的乃是方济会创始人圣徒方济亲手所撰的《太阳弟兄之歌》,赛戈莱纳于此歌极熟,也一齐默诵:“伟哉吾主,化生万方,太阳如兄,惠赐日光。洵为美也,灿烂辉煌。尝云吾主,至高无上。”

这一篇经文念完,迈耶方才相信赛戈莱纳是会中之人,于是挥手让众人退开,问道:“卡瓦纳长老这几年一直了无音讯,不知是否康健如昔?”

赛戈莱纳面色一黯,记起老师嘱托,也不回答,反问道:“老师离开日久,如今托钵僧团却是如何?”迈耶叹了口气道:“自从卡瓦纳修士失踪以后,剩下的四大长老分属方济、多明我两派,彼此争执不休。团长埃利亚本是我圣方济一派,却被圣多明我以钱财所诱,终日躲在波蒂库拉的城堡里饮酒作乐,还大搞整肃,把许多圣方济会内部矢志苦修之道的属灵派弟兄都打为异端,哪里还有半分苦修士的样子。我这里虽是穷乡僻壤,却比僧团总部清净多了!”赛戈莱纳这时方知老师潜藏于托钵僧会中的苦处。”迈耶道:“如今听闻僧团行将在波蒂库拉召开大会,议定团中职守废擢,莫非您就是为此事而去?”赛戈莱纳心想自己横竖也得去一趟波蒂库拉,便答道:“正是如此。”迈耶大喜:“卡瓦纳修士一向看顾我们这些方济会的老弟兄,他如果肯亲临大会,必能遏止多明我会那些人的野心。”赛戈莱纳“嗯”了一声,又道:“如今我急于去贝尔格莱德,只是码头封禁,不准人随意登船,不知你们可有法子?”

迈耶垂头沉思一阵,克格曼在一旁提醒道:“普拉霍沃的城防长官,是个天主的忠贞信徒,他的独子还是长老你受的洗哩。”迈耶“啪”一拍掌大声道:“不错!我如何把他给忘了!”他当即进屋,换了身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袍,胸前多挂了一串十字架,对赛戈莱纳道:“您权且在这里少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匆匆离去。

赛戈莱纳只好在屋前寻了块干净些的石头坐下,那些修士见了奥古斯丁,都颇好奇,围过来看。奥古斯丁张开嘴,众人见他舌头去了半截,都倒吸一口凉气。赛戈莱纳道:“当日圣约翰身受断舌之苦,依然传教不辍。你们可不要有歧视。”克格曼陪笑道:“怎会呢,只是这位弟兄肤色黝黑,我等一时觉得好奇罢了。”

这时有修士拿出些乞来的碎食,赛戈莱纳早上吃的甚饱,又不好拂他们的好意,就叫奥古斯丁去吃。奥古斯丁吃的高兴,忽然按着***的礼节打了个道谢的手势,着实吓了周围修士一跳。赛戈莱纳忽然想到,奥古斯丁本是帕夏将军的奴隶,耳濡目染都是奥斯曼土耳其风俗,以后踏入意大利,这些习惯须得细细纠正才是,免得横生是非。

赛戈莱纳与众人说说笑笑,约摸一个半小时以后,迈耶长老赶了回来,面带喜色。克格曼问他办的如何,迈耶长老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得意道:“我只说僧团有贵宾急欲出港,我的薄面他还是要卖上几分的。”他把那文书交给赛戈莱纳道:“您用这通关文书便可入港。只是如今客船已停运,这里有一封城防长官的亲笔信件,你把它交给管船务的官吏,他自会给你安排。”

赛戈莱纳谢过迈耶,转身要走。迈耶长老挽起袖子道:“您先去办事。我们稍后也会上路,启程赶去波蒂库拉。”克格曼讶道:“长老咱们不是不去么?”迈耶对他脑袋又是一下猛敲,喝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卡瓦纳长老和他的弟子也要去参加,咱们方济派声威势必大振!正好压服多明我派那些家伙。咱们虽然算不得甚么数,也可以去为卡瓦纳长老壮壮声势!”他说罢回头挥动拳头,周围修士尽皆呼喊,大为兴奋。克格曼虽然脑袋生疼,也是一边咧嘴一边大叫。赛戈莱纳见他们如此振奋热情,大生温暖之感。自卡瓦纳修士离世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迈耶又道:“您此去贝尔格莱德,倘若有甚么不便之处,可去找一个叫做乔凡尼•达•卡皮斯特拉诺的人,他是我圣方济会在贝尔格莱德的大长老、匈雅提公爵身边的红人。”赛戈莱纳把名字默记在心中。

告别方济会的托钵僧们,赛戈莱纳回转码头。这一次他施施然亮出通关文书,卫兵见有城防大印在上面,不敢怠慢,连忙搬开栅栏放他进去。赛戈莱纳径直走到船务衙门,把亲笔书信递给管理船务的小吏,小吏读了书信,作难道:“如今出港的船只却少,条条满额,委实不好安排。”赛戈莱纳得了克格曼的指点,从桌子底下递过两枚钱币去。小吏若无其事地收下,又翻开船册道:“待我看来……嗯,有条货船尚还有两个空余舱位,只是条件差些,你愿意坐么?”赛戈莱纳道:“不妨事。”小吏便伏案写了份书状,交与赛戈莱纳,又叮嘱道:“这货船本是人家包下的,看在长官面子上才拼你一拼,在船上不可生事,否则到时候谁也保你不得。”

赛戈莱纳和奥古斯丁带着书状,在码头上见泊着一条方帆大船,两头高高翘起,中腹饱满,吃水极深,显然已经满载了货物。他们到船边把书状交给看船的水手,水手引着他们踏上甲板。赛戈莱纳第一次坐船,禁不住四处张望,见有十几个水手攀在桅杆上挂帆,大觉有趣,便问道:“这船上人能装多少?”那水手笑道:“若满载货物,能装下百五十人;若是改作运兵之用,三、四百人亦放的下哩。如今船上象少爷你一样拼船的人不少,都是急着赶路寻不着船只的。你看,那边不就是一个?”

赛戈莱纳循水手手指望过去,看到一人凭舷而靠,正手持一杆毛刷凭空飞舞,嘴里念念有词儿,再一看,竟是昨夜的那个画师埃克。埃克侧过头来,看到赛戈莱纳,也是一惊,随即走过来,大咧咧拍着他肩膀道:“小哥儿想不到你也上了这条船,咱们果然有天主眷顾。”奥古斯丁见主人面色不虞,迈步上去一把捏住这画师的手掌,朝后扳去。埃克没料到这黑人忽然出手,疼得“哎呀”一声。赛戈莱纳见他的双手白皙细嫩,连忙示意奥古斯丁放开,歉然道:“我这仆人有些唐突,莫要见怪。”埃克抽回手来,看已经被捏得通红,大为抱怨道:“我这手乃是吃饭的营生,若给这黑蛮子弄伤了,可怎么得了!”赛戈莱纳只好宽慰道:“若真是伤着了,我给先生买药调养就是。”埃克瞪眼道:“我生计事小,艺术事大。须知他那粗手粗脚的一扳,多少未出世的名作差点就此毁了,岂不可惜!”

两人正在寒暄,忽听到橐橐橐一阵皮靴踏在甲板上的声音,一起回头,却见到比约齐身披锁甲,率着圣帑卫队登上货船。比约齐一见赛戈莱纳,眉头一皱,他身后众人却畏缩起来,只因看到那拆人关节不偿命的黑人就立在赛戈莱纳身旁。比约齐叫来一旁陪同的船长质问道:“这船我不是已经包下了么,怎会有旁的闲人在上面?”船长陪笑道:“圣使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小船,都是归受河港公会节制的。他们教我们拼些散客,不敢不从啊。”比约齐不悦道:“我已付足了船资,你还贪心不足。这一趟走的货都是教廷用的,出了半点差池,你能担当的起么?”

船长还未答话,埃克先走过来,大鞠一躬,笑眯眯道:“江湖上传言‘人中索尔’是慷慨豪侠,不光武艺高明,还有乐善好施的铮铮侠骨。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我们三个若非有您老仗义相助,只怕如今还走不了呢。”

这一通高帽乱飞,比约齐神色方才少霁。他瞥了一眼赛戈莱纳与奥古斯丁,伸出指头道:“你去告诉你那两个朋友,在船上不要乱走,那后面可都是圣帑货物,贸然靠近都是绞首的罪过。”埃克连连点头哈腰道:“说的是,说的是,我自会去叮嘱他们。”他转身离去,忽又回来道:“从普拉霍沃到贝尔格莱德有两天水路,大侠您英姿勃发,气宇轩昂,不如给您画一幅肖像,也好让更多拥趸也能一睹您的丰姿。”比约齐听了,竟有几分心动,又怕别人笑他贪名,于是淡淡道:“眼下正要拔锚,杂事太多,此事再说不迟。”说完一挥手,一群人随着他直奔中腹货舱而去。

埃克略费唇舌,就免去了被赶下船去的麻烦,他得意洋洋走回去,却发现赛戈莱纳与奥古斯丁已经回了自己的舱房。埃克怔了怔,搔搔头皮喃喃道:“这少年当真古怪。”也闪身离去。

过了半个小时光景,码头一声号炮响起,腾起一阵白雾。船长喝令拔起锚头,系紧方帆,十六对划桨一齐划动,大船缓缓出了航道,抖抖身躯,溯多瑙河而上。

这一路上远山相接,碧水荡漾,两岸绿茵茵的景致次第而过,赛戈莱纳初次坐船,觉得比之陆地上骑马别有一番风味,趴在舷窗上看也看不够。只是船身颠簸,忽高忽低,赛戈莱纳初似还不以为然,时间一长,脑袋不免有些晕乎乎的,有些恶心。奥古斯丁见主人有些难受,就用大拇指去掐他的虎口,掐了一阵才好了一些。赛戈莱纳盘腿靠在舱板上,心想白羊宫主首脑,这一番颠簸定是让白羊宫内四液微微失衡,以致头部晕浪,便闭上眼睛,运起《箴言》内力来。希波克拉底于《箴言》中具言,四液平衡并非纯粹静态,而是动中有动,《箴言》之精髓就在于有一套动中持衡的法门。赛戈莱纳心中忆起卡瓦纳修士的种种解说,依言运转,只转了数个黄道周天,就觉晕劲全无,脑内一片澄明,心想这箴言的安神功效果然精妙。

赛戈莱纳双目未睁,忽然听到隔壁似乎有人窃窃私语。说话之人已压低了声音,怎奈舱板是木质,加上赛戈莱纳方运完功法,内心澄净,耳目也随之变得敏锐,遂听了个通彻。

一人说道:“这一次公爵的寿宴,礼物可都安排妥当啦?”另外一人道:“一切都按照您吩咐。”他声音踌躇一下,又道:“我听说公爵家与贝居因修会渊源颇深,如今圣女出山在即,我们哪能开罪的起?”一人斥道:“贝居因会的老嬷嬷你怕,难道那女魔头你便不怕么?何况此事天主不知撒旦不觉,你不说我不说,能有谁知道?”另一人道:“公爵府上能人也不少,只怕看出破绽来。”一人道:“那便是女魔头自己的药方不灵,须怪不得咱们了,你真是瞎操心。”另外一人便默不作声。

赛戈莱纳听了一回,不得要领,并不在意,专心调息。他们本是拼船的客人,船上不备饮食,奥古斯丁从包裹里拿出些干面包、鱼干与浆果,两人就着清水胡乱吃了些。这时有人砰砰敲门,奥古斯丁打开门去看,原来是埃克。他怀抱着一个大包裹,一见两人吃饭,欢喜道:“我还怕你们没准备吃食,正要给你们送些来,竟这么巧!”赛戈莱纳微微一笑:“如此甚好,不妨坐下来一起吃。”

埃克就等着这一句,立刻席地而坐,毫不客气地抓起一条鱼干放入嘴中。奥古斯丁瞥了他一眼,指指他带来的大包裹,张嘴啊啊催促道。埃克把鱼干几口吞下去,这才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的卷曲黑发,解开包裹。这包裹里的物件琳琅满目,不是威尼斯的面具,便是伦巴底的刮刀,还有许多蓖麻籽、矿石粉末和一团黄青颜色的树脂硬块,只是没甚么能吃的。埃克大为尴尬,在这些小玩意里拨弄来拨弄去,最后大叫一声,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拎出来一串葡萄,连忙给其他两个人递过去。赛戈莱纳见他穷酸到了这地步,啼笑皆非,只好摘下几粒葡萄放入口中,算是不拂他的好意。

一时三人都吃饱,大感适意。埃克拍拍肚子道:“今日吃的好饱,就算你还了昨晚的人情了罢。”赛戈莱纳心想天底下竟还有如此自作主张之人,不觉可恨,倒觉得有趣了。埃克道:“我看你这年轻人还算聪明殷勤,不妨偷偷告诉你个秘方,欧罗巴的画手们便没几个能胜过你的了。”赛戈莱纳道:“不就是画画儿而已,能有甚么秘方?”埃克陡然瞪大眼睛,怒气冲冲道:“年轻人你莫要小看了这门学问,没听过尼德兰有句俗话叫做‘武艺十年,画艺一世’,习武之人,须要十年才能有所成就,而学绘画却是一辈子的功夫哩!”

赛戈莱纳耸耸肩膀,埃克还道他不信,从刚才包裹里挑拣出那一团树脂,捏下一条放在掌心道:“这乃是我和我家兄长的独家秘技,从不传人的。这乃是阿拉伯树脂,遇火则化,按着我的配方掺些橄榄油抹在画布之上,可教画像看上去光彩照人,大有层次。且颜料掺了油以后,任它风侵日晒,只是经久不褪,可得永年。谁能想到那树脂除了填船缝以外,竟有这一番妙用呢?”他俯身又掏出一管细毛刷道:“这是用苏格兰绵羊的腿根细毛聚成的,最讲悬腕技法……”赛戈莱纳听他喋喋不休,全是丹青之术,俨然一个画痴,也不去阻止,懒洋洋地听着。

正说的唾沫横飞,埃克望望窗外,见有赤红色的霞光微醺,一拍头道;“哎呀,我几乎忘了,已经是落日时分!前代大贤有云:朝升夕照,最是人间胜景,不可有一日错过。我得去写生!”说完他把包裹胡乱扎起来,口里唠叨着“今日我带错了行李,明日拿些好的白面包跟乳酪与你们”,匆匆离去。

赛戈莱纳见这人实在有趣,并不去计较。眼看日头沈沈西落,河面上一片漆黑寂静,只有淡雾升腾,水手们也大多睡去,只有几个在桅杆、舵位上互相叫着口令。赛戈莱纳在房间里呆得闷了,便走出舱房散心,他在甲板上没见到埃克,想来是画完夕阳就钻回自己房间了。赛戈莱纳也不去找,负手信步走到船头,仰望星空浩瀚,心中涌起无限感慨。在绝谷七年,赛戈莱纳耳濡目染皆是卡瓦纳修士的教诲,虔诚天真,满心以为世人皆如老师一般。自出绝谷以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他屡逢变故,迭遭强敌,和初时的懵懂相比,于这人情世故已经历炼了几分。两下对照,赛戈莱纳对上帝倒多了几分疑惑,他屡屡自省自己信心不坚,这疑惑却始终挥之不去,一路上想念卡瓦纳修士的时候倒比祷告更多些。

正想间,在桅杆瞭望塔上的水手突然大呼道:“走水了!”赛戈莱纳急忙回头,却看到大船中部冒起黑烟,隐有火光闪动。船上走水是大事,船体全系木质,倘若不能及时扑灭,就有船毁人亡的危险。那些熟睡的水手被这声呼喊惊醒,纷纷忙不迭地爬起来,提桶的提桶,举耙的举耙,还有的抬起抽水机便往舷边跑,一时间人影闪动。

圣帑卫队的人也匆忙赶到甲板,中舱里全是圣帑货物,倘若火势波及过去,那可真是非同小可。水手们先将易燃的帆布与木箱物什一件件耙开,再站成一排连珠价地传水桶过来泼浇,舷边自有人不断抽水上来,有条不紊,一看便知训练有素。比约齐站在人群前头,他见起火的地方不过是个存放粮食的塔屋,水手们又救的及时,便放下心来。

比约齐是个仔细人,他唯恐又有甚么暗火未灭,便走下甲板来到中舱,想再查验一番。他甫下到船腹,看到舱门开了一条小缝,心中登时有些不安,连忙叫来几名部属跟随。他们进了货仓,见诸多货箱堆积成山,纹丝未动。比约齐细细看了一圈,却看到一个小木箱翻倒在地,其中空空如也,只留有一片白布。他大吃一惊,疾步向前,就着微光拿起白布,只见其上似有甚么图形。有部属举来火把,比约齐方看到有拿炭笔画了一个人的速写头像,寥寥数笔,与埃克的惫懒表情颇有几分相似,旁边还用意大利文写着一排字:“宝赀有值,艺术无价,君以有值之宝换无价之珍,可谓佳话,真仆之知音也。特赠涂鸦,为君补壁。埃克拜上。”

比约齐一见埃克的署名,面色“唰”地变白,这箱中的宝物干系重大,想不到竟被人趁着火势混乱盗走了,真是惊得一时失魂落魄。好在他行走江湖日久,经验老道,举起右手示意部属少安毋躁,沉声道:“那宝物经不得水,贼人定还不曾下船,一定还在船上,马上去给我细细搜来!”那几个部属情致事态严重,也不多问,匆匆跑上甲板去。

比约齐勉强按下惊慌,忽然想到适才着火之时,似乎那金发少年站在船首,不知再搞些甚么营生,不由得眼神一凛,杀机横生。他从怀中摸出精钢拳套戴在手上,气势汹汹离开中舱,朝船首而去,两条腿走起路来砰砰作响,几乎要跺穿甲板。

赛戈莱纳那时候还兀自观望。比约齐到了近前,黑着脸道:“你的同伙把东西藏去哪里了?!”语气中再无半分客气,字字暗伏杀意。赛戈莱纳怔道:“甚么同伴?甚么东西?”比约齐冷笑道:“你在这里点了火头,好教那没口齿的画师趁乱偷走宝物,还不承认!”赛戈莱纳道:“我与他素昧平生,一共只交谈过两次。他自来套近乎,与我何干?”比约齐大怒:“事到如今,还想狡辩?我道你们为何特意来拼这条船,原来早有预谋!”

赛戈莱纳也是心中火起,他生平最不喜欢被冤枉,戾气大盛,双拳不由攥紧。比约齐跳开一步叫道:“好贼子,果然露出破绽了罢!”他虽知这少年手底不弱,但自信并非自己对手,并不放在眼里。

比约齐双拳晃动,一上来就施展出雷神九锤,决意要施出重手擒他。赛戈莱纳见敌人来的凶狠,他少年气盛,欲以强克强,遂真气一提,要使出奥卡姆真理拳与之对轰。不料他猛一提气,顿觉体内不知为何内劲紊乱,乱不走势,无法化成一气。眼见变招不及,赛戈莱纳连忙施展出鬼魅身法,身子在半空回旋一圈,堪堪避过比约齐的第一锤。

比约齐一锤未中,叫一声“好!”,双臂一振,第二锤随即发出。赛戈莱纳只觉面上风压倍增,心下一阵悚然。船首狭窄不好闪避,他只得用出马太福音的圆柔之力,奋力一招“扫罗回头”,几下借力使力,勉强拨开了双拳,只是左腿胫骨被拳风扫到,隐隐作痛。

岂料那双拳被带开之后,招式并未使老,如同索尔的大锤一般,划过一个半圆回翔而归。比约会齐喝道:“接第三锤!”

赛戈莱纳并不知道,雷神九锤于内学独有创见,拳劲一经施展,内力便层层推进,如雷动九天,一锤重似一锤,到最后等若有九锤之力汇于一拳,其威力可想而知。他见这第三锤来势不妙,自己的内劲却依然窒涩难通,就存了逃走之心。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舰首的人鱼首像,纵身一跃,要借那里落脚跳船。哪知双鱼与山羊二宫内力不继,双腿竟使不出力气来。赛戈莱纳身子一沉,便再也跳不上去了。这时比约齐第四锤已经砸到,赛戈莱纳躲避不及,下意识举掌去挡,却只卸掉了那拳劲三成力道。戴着精钢拳套的硬拳重重砸在身上,他眼前一黑,登时晕了过去……

注1:北欧民众素来崇信索尔,致意行礼多以手作锤状,意表福寿安康,如罗马教士划十字一般,斯图鲁松确有其人,写下《后埃达》一书,是保有北欧神话的最原始史料。

注2:《太阳兄弟之歌》系圣方济本人亲自所写,历来为圣方济会的圣歌。此译本据自朱绩崧所译。

注3:圣方济会崇尚清俭朴素,圣多明我会主张不避贫富。两下主张相悖,终中世纪数百年争执不休。两派之间的污衣净衣之辩,亦是确有其事,非是作者袭金氏之旧路凭空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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