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原罪（二）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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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奇跟同事乖乖坐在学校保安室里头，臊眉耷眼地伸着脑袋，半个字不敢吭。两人拼命地调监控录像看，企图以实际行动戴罪立功。

作为公务执法人员，竟敢公然从事封建迷信活动，还被领导逮了个正着！

封建迷信的当事人却毫无心虚愧疚的反应，眼睛碰都不碰上下打量她的周指导员，只瞬也不瞬地盯着监控录像看。等监控时间切到昨天下午两点五十三分时，她伸手一点：“停！就是他。”

画面中显出了团模糊的人影。

监控电脑长长吁了口气：“哎呀，我的妈啊，你们可算是找着了。我都替你们急！恨不得自动跳过来，又怕你们当成闹鬼。”

王汀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句“马后炮”，手指弹了弹屏幕：“就是他。”

电脑立刻抗议：“干嘛啊干嘛，弹什么弹，一指弹，耍流氓呢！”

王汀真想直接断了这碎嘴子的电源。

林奇仔细看了眼画面中的影像，忍不住骂了句：“老手啊！狡猾的很，又是戴着帽子又是低着头，还怎么看清楚脸。这画质也太渣了，拍的跟鬼影子一样。”

电脑显示灯拼命地闪烁，表达自己出离的愤怒。一分钱一分货，采购的人吃回扣了，五千的预算买了三千块钱的货，怪它咯！

周指导员沉默不语，黑黢黢的眼珠子静静地落在了王汀身上，一动不动。再是个帅哥，被这么盯着瞅，王汀一姑娘家也头皮一麻，无端就觉得背了一座沉重的大山。给人形成了无限压力的一级警督，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杀伤力，只沉声问这个形迹可疑的“通灵师”：“你看清楚了他的脸了吗？”

王汀脊背上瞬时像有电流蹿过，一个磕碰不打地倒背如流：“椭圆脸，三角眼，倒八字眉，左嘴角有颗黑痣，不大，跟绿豆差不多。”

周指导员点了点头：“那你跟我们去一趟所里，做个嫌犯拼图吧。”

王汀一时语塞。她哪里能看到贼的脸，她说的这些全是桌子跟床描述的内容，她不过是当了回复读机而已。

见她迟疑，大高个子的周指导员又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有问题？”

有问题，没胆说。

王汀讪笑，赶紧摆手，试图伪装出胸有成竹的模样：“没……没问题。就是，就是我申请带个东西一块儿去。”

林奇作为三个警察当中年纪最小级别最低的那位，自然得鞍前马后伺候。他点头哈腰恭请领导开道，故意延迟了两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王汀的胳膊：“你搬个桌子出门做什么？难不成这一回散阴气又得全城兜风？”

上次的街头抢劫案中的打印机，要半夜去本城最高的山上沐浴星光驱逐阴气；上上次的幼儿园偷小孩案里电动门，要绕城兜风吹散阴气；这一次难不成改成雨水冲走阴气？

王汀轻咳了一声，也不避着脸色铁青的派出所领导了，相当无耻地表示：“我一紧张就忘事儿，我怕我到时候会忘了那人长什么样子。还需要再通一次。”

林奇眼睛在这姑娘脸上扫了扫，心道到底是大师，通灵的规矩还真是不同凡响，认准了一个物件就不撒手了。

寝室里头人声嘈杂，除了住这的四个女生以外，还有辅导员跟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两人正在安慰丁丽萍。

有个眼生的漂亮姑娘应声附和：“是啊，小丽，我知道肯定不是你。那个旧手机我原本就要送给你的。你说自己手机还能用才没要的。哎呦喂，陈洁雅、周青青，我就昨天半天没在，你俩怎么就搞出这种事情来了。”

小白兔一样的生活委员周青青垂下了脑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我也没说什么啊。凌夕，我发誓，我真什么都没说啊。”

漂亮女孩不怕生，见了警察也主动上前自我介绍：“警察哥哥姐姐，那个手机是我的，我叫凌夕。不过手机到底是不是昨天丢的，我不肯定。我还是前一段时间怕现在用的果7plus没电，才翻出来备用的。后来我也没在意到底塞哪儿去了。这事儿我敢给小丽，呃，就是丁丽萍打包票，她绝对不可能拿。小丽不是这种人。”

丁丽萍身上的红棉衣湿了，却不肯脱下来。她一直垂着脑袋不吭声，苍白的下唇被咬得显出了一抹病态的嫣红。即使舍友积极地给她做担保，脸色苍白的女孩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变化。直到王汀经过她身边时，丁丽萍突然间抬起了脑袋，正色道：“警察姐姐，你说话算话吗？我要告陈洁雅，你帮不帮我作证？”

“你发什么神经！”陈洁雅猛地跳起身，碰翻的椅子砸到了床脚上。铁架子床发出了“哎哟”的□□，抱怨道：“到底谁发神经啊！”

辅导员赶紧拉着陈洁雅，转过头试图安抚丁丽萍：“丽萍啊，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同学一场，又是一个寝室的姐妹，别为这点儿小事闹僵了。”

王汀摸了摸铁架子床，在对方哼哼唧唧表示委屈的时候，她咳嗽了一声，眼睛落在了始终看着她的丁丽萍身上：“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说话当然算话。”

辅导员大惊失色，显然没有想到王汀这么个大人竟然也如此没眼色，她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哎，你这位公安同志，一点儿小事哪里要闹到不可开交呢。闹到法院，事关孩子的未来，你担得起责任吗？”

王汀抬脚往阳台走，那里还有张桌子吹着小风淋着小雨，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我说的是‘少年听雨歌楼上’，不是这样。”

王汀朝桌子露出个安抚的笑容，眼睛看也不看怒火冲天的辅导员：“人命无小事，名誉也一样。有自主民事能力的人就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陈洁雅暴跳如雷，伸手指着丁丽萍的鼻尖骂：“什么诽谤！分明是你要死要活的，所以警察为了安抚住你才说是外贼作案的！你个穷鬼，哪有钱吃进口零食！肯定是偷的！还不知道偷了多少回了！”

王汀插在口袋里的手捏紧了，骨节都泛出来白。她抬眼看林奇：“林警官，诽谤公务人员执法行为，应该按哪条法律处罚？”

林奇简直快要疯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直接拿胶布封了自己表妹的嘴巴，只能恶狠狠地瞪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头子一眼。

一直杵在门口沉默着当背景板的周指导员，突然间开了口：“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第二项之规定，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陈洁雅就跟被人捏住了脖子一样，叫这话噎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她不傻，眼睛也没瞎，认得说话的人肩上扛着一杠三星，一级警督正科级别，位置要比她表哥高，明显就是领导。

王汀没有再理会她，抬头看着屋中那位眼睛红红的生活委员周青青：“这个写字桌是重要物证，我们需要将它带回派出所做进一步举证处理，可以吗？”

写字桌原本一直哭天抢地意图撒泼打滚，此刻却喜上眉梢：“哎呀，我要坐警车出门兜风了！铁疙瘩床，你听见没有，我要闯荡江湖见世面去了！”

双层床委委屈屈地对手指：“人家也想去，人家不是故意看不清楚的。女生寝室突然间冒出个臭烘烘的男人，人家被吓到了啊。”

王汀安抚地摸了摸它。双人床实在太大太重了，搬来搬去不方便。她嘀咕了一句：“下次吧，下次有机会。”

寝室里头实在太闷了，她声音压得再低都突兀。林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下次有机会什么？”

屋子当中三男六女十八只眼睛全都落在了她身上，企图从她这儿挖掘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王汀：……

她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我说下次有机会，我请丁丽萍吃饭，咱俩好好聊聊天。我既然大你几岁，就托大自认为是个姐姐。姐姐劝你一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别哭——听我说完，因为你的性命除了你的父母家人以及关心爱你的人以外，根本没有谁会在意。”

她伸手指了指楼下：“前面那些看客不会在意。你死与不死，对他们而言不过多一场还是少一场热闹看而已。死了还能多两天谈资增加点话头子呢。”

她的手指头点向了陈洁雅：“她也不会在意。她只会觉得你是畏罪自杀。她才是正义与公理。”

陈洁雅满脸不服气，梗着脖子嚷嚷出声：“本来就是！”

个子高挑的凌夕拍下了她的肩膀，呵斥出声：“你别胡说八道了！”

王汀笑了笑，转眼看丁丽萍，挑了挑眉毛：“看到了没有，在你恕施恶者的罪过之前，他们就已经先原谅了自己的罪恶。不要以为死能证明清白，实际上，死人是最没办法清白的。什么脏的臭的都可以往死人身上泼。反正他们没有办法给自己辩白，随便怎么说就是了。难不成还有谁真会为了逼死人而心怀愧疚不成？他们只会怪你不够坚强，心理素质太差。你跳楼死了，学校只会进行加强学生心理素质的教育。你就成了心胸狭窄气量小的代名词。——老师，我说的对吗？”

心理辅导老师轻咳了一声：“你们都到我那儿去做心理疏导吧。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好受。”

王汀微微垂了下眼睫毛，然后郑重其事地朝老师鞠了个躬：“麻烦老师了。请你不要再指责丁丽萍的不是。有的时候，学生需要的仅仅是肯定与安慰而已。她得到的指责已经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