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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人心
此后几个月,即使幡绰每日绞尽脑汁寻求新鲜玩意儿供我游戏,也无法抹平我因太真宫的阻绝而生的愁眉苦脸,直到已是安西副都护和四镇的都知兵马使的仙芝策马归来才使我笑逐颜开。这时,幡绰陈词滥调地丢下一句“重色轻友”后,便随我离了梨园。
仙芝以往虽不是瘦骨嶙峋,却也谈不上身强体壮,如今,离了长安数月,一身铠甲,却也是气宇轩昂,风度不凡。初见几日,免不了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他却见不得我这般体贴入微,鼓足了劲儿打趣我。
我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倒不似昔日那样痛饮狂歌,只在我耳边轻言细语:“十二娘,随我离开长安,可好?”
我心下一惊,却也是欢喜,闭了眼,双手搂的更紧,但转念一想,却不能一走了之,又松了手,抬眼呆呆看了看,将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我有事知会你。”他挑了挑眉毛,一下子像是被打回了原形,轻笑道:“哦?何事?”我一手拨弄他耳边的长发,一手搭在他的肩上,悄声说道:“我答应玉娘要助她逃出李隆基魔爪,和阿瑁团聚。”话一说完,仙芝却猛地抓住我,眼神既是迷惑也是不安,一字一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能逃到何处。”
我握住他的手,笑了一下,一本正经:“仙芝只思及中原大地,却未曾想到还有茫茫海外。”我拂了拂他的袖子,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却不是长安的装饰风格,“就如你家乡朝鲜,李隆基如何能做主?”我本以为用“天高皇帝远”的道理来解释,仙芝会恍然大悟,可他却像是更加不满,声音忽然大了起来:“这根本就不能一概而论。十二娘,天子一怒,天下震惊。只要圣人发出缉拿令,臣服的各国为求自保,必会遵守,所以这不可能做到。”
“‘天子一怒’!”听得这几个字,瞬间气冲斗牛,“天子”本应是安邦定国,解民倒悬,而如今它代表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却夺人之妻,毁人之家,这样的天子如何不使人痛恨?我甩开仙芝的手,冷笑一声,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般,咬牙切齿道:“李隆基妄为天子。”我转过身,走过几步,用手撑着镜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低下头,耐着性子,努力平静下来:“虽逃不出,岂不知‘山木自寇,膏火自煎。’,李隆基他再有用,也不免于祸端。而我,便是那个让他人亡政息之人。”
“你欲何为?”高仙芝近身全力拽过我,将我逼到墙角,眼里似是怒气,又似是恐惧,“你疯了?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他一拳头捶在墙上,连我也为之一振,“武缓婧。”他讥笑着侧眼看了一眼我,忽地发狂道:“当年,那是有武惠妃为你遮饰,李林甫为你欺瞒,若无人为你掩瑕藏疾,你当真能全身而退么?现下,只凭你一人,你以为能在禁中掀起什么风浪?十二娘,我不许你这样做。”
我忿然作色,一把推开他,已然没有了使自己镇定的打算,大发雷霆:“你作何盱衡厉色?我能否全身而退与你有何关系?”我背过他,心里就像燃了一堆明火,虽然不想它越烧越旺,可是却禁不住火上浇油:“高仙芝,你乃我之何人?何以不许?”
“何人?”他闻言,先是惊在原地,而后大笑着退后,一脚踢翻了屏风前的几案,落花流水纹青瓷酒具顺势碎了一地,“若换做旁人,任她死于箭雨,亡于剑下,我自是视如敝屣。”
“够矣。”这便是我最不愿听到的。他即便救了我,可我和他之间莫非仅是报恩的关系么,我一忍再忍,他却屡次这样提及,欲置我与何地?我恨不得将一切都摔为碎末,浑身难受,却无处发泄,只得深喘道:“高仙芝,你给我滚,滚。”
“好,这是你让我滚的。你别后悔。”高仙芝头也不回地离开,我捂着耳朵,看着他愤然的背影,更是气急败坏,一把扯下挂在楹柱上的帘幔,徒手撕了个粉碎。
傍晚的时候,幡绰端着些点心进来,他一声不吭地扶起跪在地上,双腿已是麻木的我,艰难地把我搀到床边,帮我脱了鞋,盖了被子,正要走开,却被我拦住,可怜兮兮地从被子里抽出手,拍了拍肚子:“空空如也。”
他揉了揉眼睛,将我半倚在床边,笑着答道:“好,好。”他伸手够过碟子,拿起一块梅花状泛着红的团子,准备喂我,我却没有领情,自顾接过团子,咬了几口,点了点头:“好吃。”
待我将满碟子的点心吃的一干二净,连碎末末都不剩时,幡绰起身倒了杯水,递给我,我润了润嘴唇,却见得幡绰单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边比划,一边轻言道:“你和高仙芝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敢看他,幡绰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十二娘,你和太真娘子瞒着我的便是此事吧!其实,我早已猜到七八分,只是,并不曾料到,那行刺之人竟也是你。”
我饮尽了清水,喃喃道:“你会恨我刺杀他么?”
幡绰摇了摇头,接过茶杯:“不,反倒是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他弯腰又倒了一杯,转身拍了拍胸脯,笑着道:“若十二娘信我,我定竭尽所能。”
几日后,幡绰受诏去了宁王府,我寻思着也该去看看阿瑁。这寿王府套用太史公的话应如是,始惠妃隆宠,王府宾客阗门;及殁,六外可设雀罗。我撑着伞立在王府门前良久,这才想敲了铺首环,意欲推门而入,却不曾料竟有人先我而出。我瞧了瞧他的装扮,自是衣金腰玉,俨然贵族做派,但年纪却不大。我收了伞正准备向他施礼,却被他一把拉住:“阿姊竟认不出某了。”
我这时定睛细看,他的眉眼确实有几分熟悉,现下却想不起来,直到他做了个鬼脸,才茅塞顿开。想那时初见,他的个子不过刚到我的肩膀,几年不遇,竟然已比我高了一个头,五官更是脱去了稚气,变得极深。不过变化最大的还是声音,成熟有力。我从袖中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却是力不从心:“俶儿这般高,阿姊都够不着了。”猛然想起,眼下正是在寿王府,又随口问道:“俶儿何以亦往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