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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报应终究是错不了的,如今,霍青施施然站在他面前,他竟然没有认出她来。
霍青解嘲地一笑,也对,即便是当年,他怕也是连她名字都记不住的。
罢了,霍青停止回忆,将外套脱下:“我叫霍青,是你的私人教练。”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年的胖子练就了一身紧致肌肉,肤色古铜,颇具健康美态。
而岁月这把杀猪刀,终于还是没有饶过陈仲,把他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死胖子。
“霍青?”
陈仲仍旧眯起眼睛笑,弥勒佛一般:“怪不得你那么轻。”
霍青便忍不住反唇相讥:“陈仲,你果然很重。”
陈仲倒是丝毫不生气,他从冰箱里拣出一大块巧克力塞进嘴里:“教练,你知道一个胖子,从楼上摔下来会变成什么吗?”
果然跟当年一样没劲,连笑话都这么冷,霍青一记爆栗过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死胖子,把你的巧克力放下,从现在开始严格按照食谱控制饮食。”
霍青哗啦啦将冰箱里的零食装进纸箱,恨不能得意地打个响指,带走一个死胖子的零食,无异于是绝他生路。
陈仲眼巴巴地拖住她的手,“留一块,就一......”
天下吃货是一家,霍青比谁都了解,零食被人掠夺时,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看着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报复的快感愈加强烈。
哈,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不可一世的陈仲,原来也有今天。
霍青手起刀落,将箱子用透明胶带封好,欢欢喜喜地抱在怀里:“那么陈同学,希望我们能愉快地度过这三个月,明天见。”
她故意将愉快这两个字咬得很重。
还有谁能比她更了解,减肥过程中的“愉快”呢?
更何况,这个死胖子如此倒霉,偏偏还挑了个仇家当教练。
霍青相信,未来的三个月集中训练,将十分愉快。
陈仲来这里的第一天,霍青就干净利落地将“愉快”二字,从他的人生剔除殆尽。
清晨睁眼,放眼从餐桌这头望到那头,丝毫不见肉制品的影子,全是所谓的低脂高纤维高蛋白,无肉不欢的陈仲,便瞬间眼皮耷拉了下来。
霍青将实木桌子敲得震天响:“3,2,1。好,算你自动放弃早餐。”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上的早餐收拾得干干净净,陈仲眼疾手快,好不容易才从她手里,夺过一小块全麦面包。
虽然霍青就职的减肥中心,打出了“魔鬼训练营”的旗号,可减肥到底还是一件循序渐进的事情,个中道理,霍青深明。
可对待敌人要如严冬般冷酷,霍青拿着体能训练表,笑眯眯地将无氧运动排了进去,这本来是第二周,才逐步开始的训练项目。
陈仲没吃早餐,上午跟着霍青,吭哧吭哧慢跑了一个多小时,开始还能有一句没一句地贫嘴,到后来,连呼吸都困难。
偏偏霍青还不满意,又加了一个小时的无氧训练,陈仲在家连桶装水都没换过,现在倒好,哑铃差点将他砸成残废。
到了中午,即便是青菜萝卜,也如山珍美味。
陈仲扑上去狼吞虎咽的姿态,突然让霍青心生不忍。
她也曾这样饿过,如百虫挠心一般,胃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让一个胖子挨饿,还不如一刀结果他的性命来得爽快。当私人教练这几年,第一天就临阵退缩的大有人在,她太知道减肥所需要的勇气和
动力,陈仲这种逆来顺受的沉默,忽然令她下不去狠手。
霍青的语气便温和许多:“你为什么要减肥?”
陈仲吃相惨烈,艰难地咽下几片生菜叶子后,才有空答她:“为了我最爱的人。”
本来想调整一下下午的训练力度,听陈仲如此一说,霍青便立马板起脸来,说:“好了,别吃了,下午瑜伽,两个小时。”
当年将她自尊一寸一寸击碎的人,如今为爱奋不顾身,这种差别待遇,多少令她心生不快。
肥肉早已经消失无踪,可胖留给她的阴影却无处不在,霍青忽地难过,即便她现在已经瘦成俏佳人,仍旧无人关注,这真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陈仲“啊”一声,赶紧将剩下的食物往嘴里塞。
待他吃完,便能量满格,又开始讲冷笑话了:“教练,你说一个胖子练了三个月瑜伽,以后会变成什么?”
霍青懒得跟他一起秀智商下限,白了他一眼,开始挑选瑜伽音乐。
迪方偏偏陈仲余兴未了,自问自答起来:“柔软的胖子,哈哈哈哈......”
他的笑话不好笑,笑起来的样子更加不好笑,肥肉乱颤,带出一脸的褶子来。
霍青忍无可忍,将瑜伽垫子摔在他面前:“你这个无药可救的死胖子。”
陈仲被她这一句吼得愣住,胖子一发愣,更显傻气。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说这么重的话,更何况对着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火气消得尤其快,霍青只能没好气地自找台阶:“好啦,开始热身。”
随着瑜伽动作的肢体舒展,霍青身体渐渐柔软起来,甚至于心都软得跟棉花糖似的。
没有抵御住敌人的柔弱攻势,霍青打心底深深鄙视自己。
陈仲的不愉快终于也波及霍青,这是必然。
第二周的训练才开始,霍青便被主管莫名其妙地叫了过去。
主管语气不善,霍青就知道这事十有**跟陈仲脱不了干系,也合该她心虚,改训练表这事,压根就没有上报。
果不其然,才一进办公室的门,主管就将两份体能训练表摔到她面前:“霍青,你是老员工了,这样是违约的你知不知道?”
没待霍青做出解释,主管又让她听电话录音,好歹也叫过一阵子婶婶,霍青很快便认出是陈仲妈妈的声音,泼辣中带着些许歇斯底里。
“到你们那是减肥,不是受虐,你看看食谱,给我家仲仲都吃的是啥,体能训练表跟之前签的根本不一样,我要起诉你们......”
霍青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下自己玩砸了。
陈仲妈妈她是了解的,双手又腰怒目一瞪,凭气势就能横扫半个.上海,更何况陈家家世显赫,穷得就只剩下钱。
惹谁不好,偏要惹陈大少爷,这下她算是摊上事儿了!
主管无奈地一摊手:“你看这事怎么处理?”霍青好歹当年也是体重一百八的女汉子,如今虽然瘦了,也能一人做事一人当,胸脯拍得梆梆响:“这是我的个人行为,跟公司无关,我自愿离职,让她去告我好了。”
主管摇摇头,实在拿这脑子一根筋的霍青毫无办法,忍不住就飙脏话:“你个傻帽,违约金你来赔啊?”
霍青被训得跟孙子似的,自然把一切过错,都往陈仲身上推。
这个死胖子,只要跟他一沾边就绝对没好事,高中的时候家里什么东西碎了,都是她背黑锅,现在重新遇到他,又要丢工作。
霍青攥紧拳头,恨不能立马就回去,对他一顿胖揍。
可当陈仲敲门进来站在她面前,霍青却又怂了,她在担心办公室的塑料椅子,会不会被陈仲坐坏的同时,瞪大了眼睛,十分意外,陈仲居然帮她开脱罪名。
“你不要驾教练,体能训练表上的项目,是我自己要求加的,我是想快点瘦下来,现在知道这样是不健康的,下次不会了。”
陈仲低着头,仿佛做错事情的是他般。
即便是死胖子,他也是个有良心的死胖子。
霍青点头如捣蒜,为保饭碗也跟着陈仲说瞎话:“是啊,他还要求我保密,不让我告诉你。”
她这墙头草,果然脸皮够厚素质过关,说起谎来从不脸红。
倒是陈仲,觉得她说谎太过,狠握住她的手狠狠掐了一把。
真疼,霍青在心底暗叫,可好歹刚受完恩惠不好回击,只能任他将手握住。
主管训完话出门倒水喝,霍青没好气地将手抽回来,这才有机会盘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干吗拿体能训练表给你妈看。”
整完人还如此理直气壮的,天下怕也只有她霍青一人。
陈仲却也不反驳,只是呵呵地笑道:“一开始就在门外了,本来没想帮你,可是她骂你傻帽,我觉得你没那么傻帽,没忍住就进来了。”
霍青一愣,这究竟是夸她还是骂她?
她一记爆栗拍在陈仲头上:“你才是个傻帽。”
陈仲摸着头傻呵呵地笑,仍旧一脸褶子。可霍青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他胖得似弥罗,很有几分可爱的味道。
霍青坚持要送陈仲回去,倒把陈仲吓得不轻,她看着可不像是一心向善的主。
暮色渐至,夕阳把建筑物染成温柔的浅金色,霍青不得不照顾陈仲的速度,将脚步放慢。
运动鞋踩在石板路上,无声无息,霍青的心也像这暮色笼罩的大地,忽地就温柔了起来:“陈仲,你知道吗?十年以前,其实我也是个胖子。”
陈仲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他没有回答,可霍青知道他在听:“我胖得很快乐,从来不觉得胖,是一件有罪恶感的事情,直到我被人歧视。”
霍青深吸一口气,憋了好多年的话,终于要在当事者面前倾诉,她到底还是紧张的:“有人叫我死胖子,众目睽睽之下,我终于知道,原来胖是一件可耻的事。”
她看着他,直视他胖得已经找不见的眼睛。
“我恨那个人,咬牙切齿地恨,一想到每天去上学就要被嘲笑,我恨不得退学,后来我恨他,恨得自己得了抑郁症,再加上那个时候,刚好家里遭遇一点变故,继父去世,我便随妈妈来了北京。”
再说起这段往事,霍青发现已然没有了恨意,即便是对着自己当初恨得牙痒痒的人。
陈仲的头埋得很低,几乎看不见表情。
“我以为来了北京,改个名字,便不会再有人嘲笑我了,可是我错了,没人会喜欢一个抑郁的胖子,我开始自卑,便愈发地不合群了,我抑郁成疾,不得不退学,那时候我连死的想法都有。”
霍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现在想起来,能坚持减肥,也得归功于心底的恨意,我恨他,便发誓有一天,要在他面前扬眉吐气,告诉他,即使是我,也可以很瘦很漂亮。”
“那么现在你还恨他吗?”
陈仲突然闷闷地吐出这么一句来。
霍青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却是笑了。“现在啊?”
她笑道,“现在我很感谢他,没有他的嘲笑,又哪来我的今天?只是现在想起来仍旧很遗憾,我的整个青春期,居然都用来恨一个人了,你说可笑吗?”
原来曾经让你锥心刺骨,夜不能寐的往事,经过时间洗礼,都能笑着讲出来。
霍青看着陈仲,这些年深埋心底的那些愤愤不平,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突然明白,所有的恨与努力,都是一场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陈仲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当年他无心的一次嘲笑,竟然能改变一个少女的人生。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陈仲将头抬起来,同为胖子,或许是感同身受,他的眼眶居然有些许泪意。
霍青大踏步走向前,将音量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喜欢一个人,不要在乎她的外表,也不要因为自己的外表而退却,喜欢就喜欢,即便是被拒绝,也好过从未尝试,有些遗憾,是终身的。”
她说完,便加速度快跑起来。
疾风在耳边呼啸,如同那些少年往事,飞速地与她擦肩而过。
霍青想起年少时的陈仲,眼角眉梢全是不可一世,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他如今,只是一个好脾气的温和胖子。
那些过往随风而逝,霍青越跑越快,直至喘不过气来。
霍青刚原谅陈仲不到一天,第二天见着他却又想挥手狠狠给他一拳。
她正儿八经地为陈仲制定了减肥计划,他却要放弃减肥了。
“明天我就不来了,教练。”
陈仲不笑的时候有些严肃,看来是思虑良久才下的决定。
霍青白了他一眼,想狠狠给他一记爆栗,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她突然反应过来,一旦这种雇佣关系解除,他们便是陌生人。
明陌生人,擦肩而过的路人甲,她还有什么资格再教训他。
尽管霍青极力控制,言语间还是有一些失落:“那钱反正是退不了,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说完她又觉得这理由实在太烂,堂堂陈大少爷,又怎会心疼这仨瓜俩枣?
陈仲在她对面坐下,一脸正经地说:“教练,昨天你跟我说的话,我仔细考虑过了,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告诉她,我决定了,明天就去跟她表白。”
“哦。”
霍青的失落比刚刚更甚,以至于都懒得掩饰。
她也不知道这股子失落,是从哪里涌上来的,真是莫名其妙。
昨天,当圣母普度众生般地跟他讲道理,今天,他得到真传乖乖地遵照执行,她本应该感到欣慰,不是么?
可是为什么,心脏像被利器钝击,那种疼痛,难以言述。
“谢谢你昨天把那些话都告诉我。”
陈仲深深地看她一眼。
那一眼,仿佛看到霍青心底最深处,以至于霍青出现幻觉,觉得那里面暗含着爱意。一定得让他走,他留在这里多一分钟,自己就在地狱里多待一分钟。
霍青忽然明白,那些恨意的源头在哪里了。
你不会无缘无故恨一个人,就如同你不会无缘无故爱一个人。
那么多年过去,陈仲的言笑举止仍旧清晰无比,这是为什么?
又岂是一个恨字能解释的?
以前闭口不谈感情,还能以胖作为借口,可瘦了之后,她也不乏追求者。
这个问题摆在面前,将她逼得退无可退,霍青终于承认,她在恨这个死胖子的同时,也无可救药地爱着他。
她当然不会忘记,十多岁的她,与那些花痴学妹无异,会将头伸至窗前,偷偷看陈仲穿着雪白衬衣打窗前经过,九月暖阳照在他的发梢,他像阿波罗一般,浑身都是光芒。
正因为这样,她才无法接受陈仲,指着她叫她死胖子,并且因此抑郁成疾。
所有人都可以嘲笑她,可是陈仲不能,唯有他的嘲笑,才是最锋利的刀,能最精准地捅进她的心窝。
霍青深吸一口气,眼眶有些微微泛红:“那,祝你成功。”
转过身去,霍青梗着脖子不愿再回头,仿佛是要跟过去告别,却又不忍心看着他先走。
这真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你爱的人,不爱你......
她听见陈仲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门啪的一声关上,如同她心里的那扇门。
霍青摁了一下跑步机上的start,然后将速度调到10。
她喜欢在难过的时候跑步,速度越来越快,汗水越流越多,泪水滑落时与它混在起,便不分彼此了。
这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无法理清。比如汗与泪,福与祸,还有恨与爱。霍青的泪水混着汗水,一低头,便滴滴答答滴在跑步机上。
没有在跑步机上流过汗与泪的胖子,不足以谈人生,霍青好像释然了,却又好像永远无法释然。
阴霾的情绪,一直延伸到第二天清晨,偏偏还是个一碧如洗的好天气。
霍青失眠一夜,迟到了大半个小时,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那傻呵呵的死胖子,心里竟莫名地抽痛起来,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拿走一般。
的店一到公司,便看见前台小妹嘴里,叼着半根吃剩的虾条,冲她笑得莫名其妙。
“你要不要来一根?”
她将手里的虾条递过来。
那种虾条,现在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到,是霍青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零食。
勾起了儿时回忆,即便心情不好,霍青嘴角也不经意地一弯,拣了一根虾条扔嘴里。
奇怪,现在看来普通至极的膨化食品,当初居然趋之若鹜。
霍青摇头暗笑自己,正准备进健身房,却被前台小妹一把拖住:“你今天不换衣服吗?”
起得太晚,霍青便在里面套了运动装,省却去更衣室的时间。
可前台小妹的脸色实在可疑,霍青在她的推搡之下,疑惑着进了更衣室。
一打开她的更衣室柜子,满满的虾条从柜子里滑落,七七八八掉了一地。
更何况,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实在需要花个三天三夜才能说得明白,现在,他美人在怀,根本抽不出时间来。
陈仲将头抵在霍青的发间,呢喃道:“先不要管这些,霍青,我爱你。”
是啊,还有什么比相爱更重要的事。
霍青将手环在他腰间,软绵无比的怀抱,令她一颗心瞬间落地。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爱人的怀抱,更温暖的地方了,霍青埋首其中,不愿醒来。